第十九章 我能吃鸡了么
“陈辽,陈辽,陈辽……”拿着那张纸,念着那个名字,公玉少四肢打开,躺在后院湖台上。
照季尔朱这个当世百书典籍所说,陈辽乃童贯手下第三员大将,没多少人见过这个人的脸,因为他很少用真面目示人。虽说是童贯麾下,但见到陈辽的次数也相当之少,除非童贯需要见他的时候。
第五贺麟盘着腿,坐在湖台边,抱着一只鸡啃得不亦乐乎。在公玉少终于承认自己之后,第五贺麟又恢复到了刚认识公玉少的状态,除了吃,除了公玉少,再不关心任何事任何人。
“第五,能查出来这个陈辽在哪里吗?”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墨楼留下来的字迹,公玉少问道。
“啊呜……呃……吭哧……吭哧……呃呜……”可得到的却是不同凡响的回答,扭头一看,第五贺麟抱着那只鸡就像抱着小情人,如胶似漆,甜甜蜜蜜,黏黏糊糊。
“第五贺麟!”公玉少怒喝一声,第五贺麟停了下来,一双眸子水汪汪地回看着公玉少,沉默了一会儿,公玉少的声音软了下来,道:“能查一下那个陈辽会在哪里出现么?”
点头,乖乖地点头,却没有放下那只鸡,第五贺麟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问道:“我能吃鸡了么?”
叹了口气,公玉少又躺了下来,无奈地挥了挥手。
几日后的下午,阳光明媚得让人全身发困。第五贺麟躺在公玉少腿上,暖洋洋的太阳照射在身上,他微微眯起了眼,长长的睫毛影子投射在脸上,奔波了几天,总算是有一刻能够休息会儿了。望着这张看上去些憔悴的面容,公玉少有些心疼了,不过与这比起来,他倒是更心疼自己的荷包。
可季尔朱却带来了让人心情阴暗的消息,歙州方十三起义了。
“缘何起义?”第五贺麟偷得浮华半生闲,对外界事物始终持着你不说我不问的态度。
“若所料不错,该是与花石纲有关。”捋了捋第五贺麟额前的乱发,公玉少半躺在湖台上,望着季尔朱道。
季尔朱点头默认。
“这关殿前司什么事?”第五贺麟一脸无感,永远身处事外的感觉。
的确,第五贺麟问出这个问题是有根据的。殿前司只负责皇宫内院以及汴京安危,至于地方起义应归于地方官僚处理。可季尔朱却带来了这一消息,也就是说皇帝的圣旨也快下来了,而昆爷儿估计也要大呼小叫地跑到水央小筑来扰民了。
人不堪命,遂皆去而为盗。徽宗不知节制,赋役繁重,童贯一伙贪得无厌,压榨百姓。这是典型的官逼民反,可上面的人却还是不会把罪责担在自己身上。于他们而言,这天下是他们的天下,这百姓是他们的百姓,自己手里的东西造了反,那抓了杀了也比扔了没有强得多。
此一年,为宣和二年十月二十五,离方十三起义已过去了十多日。
秋风萧瑟,吹了满地黄叶,耳畔似还有百姓哭喊声,催人泪下,看着满院躺了一地的枯枝烂叶,不免惹人伤怀。
公玉少终究还是接了圣旨,此刻便已坐在了前往睦州青溪县的马车上,颠簸数日,沿途多有探子来报,青溪远近的农民听说方十三起义纷纷弃田揭竿,闻风响应,人数即将突破万字。
这不是好兆头。农民荒废田地,扔下锄头,拿起砍刀,殊不知还有一帮老弱妇孺将要成为起义路上的牺牲品。
“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但我划江而守,轻徭薄赋……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
誓师台上,方十三言犹在耳。他只是区区一介平民,本是安分守己一漆园主,无奈花石纲逼得他家徒四壁,面对着台下上千生活困苦的农民,他悲愤交加,谁会知道他的无奈与辛酸。
这一路走来,公玉少看到了太多让人心碎的事情。他从不知道,江南一带竟然已经被毁成这个样子了。
父亲扔下一家老小跑去和方十三起义了,母亲瘦骨嶙峋,孩子饿的都没力气哭了,年迈的老爹娘已经瘦成一摊白骨躺在家里屋檐下。田地荒芜,杂草丛生,随处可见的血迹早已风干,然后又盖上了一层新的血迹,禽鸟们啄食着饿死在路边的人们的尸骨,这对它们来说是极好的。
这样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路过,自然是换来无数目光追随。公玉少坐在车内,撩开帘子往外望去,无一不是希望夹杂着绝望的眼神,他们的期盼、他们的渴求、他们的无助,他们有多希望这马车的主人能够走下来,能够深入到他们中间,能够给他们一点粮食。
可是公玉少不能。
轻轻放下帘子,将那些眼神隔在外面,他能救的了一些人,却不能救所有人。在这样一个年代里,当他向一个人伸出手去的时候,换来的绝不是感激,而是更多渴望的眼神。
他承受不起,连这个国家都无法承受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
“走快点!”朝着马车外的马夫,公玉少催促了一声。
马蹄踏踏,何时才能到达睦州?
即墨楼已经失踪了十多天了,第五贺麟几乎转遍了整个汴京,季尔朱从早上到晚上一直窝在书房里,连季二都很难见到他,可还是没有一点即墨楼的消息,连那个陈辽也仍处在云里雾里中,仿佛抓到了点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抓到,这种感觉着实让人挠心。
在到达睦州的前一天,公玉少就已收到了第五贺麟的飞鸽传书,毫无进展。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昆爷儿还被打了五十大板,禁足在家,理由是大闹尽春风,险些伤了人命。
不用说,也定是琉璃白上手造成的后果。
公玉少摇着头,把信烧了。也好,昆爷儿性子急躁了些,被禁足说明他对琉璃白还起不到杀伤性作用,至少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但即墨楼,究竟在哪儿。
一日清晨,天还微亮,第五贺麟就急匆匆地奔到了花苑居,自从昆爷儿被禁足之后,他就很担心季尔朱的安全。
自然的,季尔朱也明白自己所处境地之危险,早早地让季二加强了院内外的护守。而他自己更是整日整日地不出书房半步,哪怕季二送来的吃食,他也要验毒验上好几次才敢下口。
推开书房门的一刹那,第五贺麟仿佛见到了鬼一般,季尔朱苍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微睁着眼睛,长期的闭门不出,长期的埋于书堆,让他十多天没见到阳光了。
“可有人跟着你?”即便如此状态,季尔朱的每根神经却都绷得紧紧的,不敢丝毫懈怠,琉璃白的攻势快的让他停不下来。
先是即墨楼失踪,后是公玉少被调离汴京,然后又是昆爷儿冲动误事被困在自己府内,接下去该是自己了。
摇摇头,第五贺麟先一步迈进了书房,四处张望了一下,烛台上叠着一层又一层的烛泪,目前的这一支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查得如何了?可有消息?”第五贺麟“唰”地一下扯开窗帘,一大束光线猛地照射进来,一时无法接受的季尔朱眯起了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
认识季尔朱久了,也就渐渐知道这个文人看书的习惯不太好,总喜欢躲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但第五贺麟是个喜爱阳光的人,看着季尔朱方才无血色的模样,心底不禁也难受起来。
“没有,陈辽的信息少之又少,就像是个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的人,童贯把他的过去烧的一干二净。”季尔朱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一地翻乱的书籍。
“连你那么强大的情报系统也没办法找出这个人么?”第五贺麟给季尔朱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
接过,季尔朱摇了摇头。
“那咱们要不要去太尉府看看,或者直接把童贯抓来逼他交出阿楼!”第五贺麟拍了一下桌子,看他的眼神的确不像在开玩笑。若不是公玉少交代了不能冲动,他早就一把火烧了倾城府了。
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季尔朱问道:“为什么陈小昙会认识陈辽?”
第五贺麟脑子一抽,竟然回答:“两个人都姓陈,会不会是父子?或者……父女?”
季尔朱全然不理会,继续说道:“当初花石纲,只是去村子里抓壮丁,可是为什么要屠村?一群老人小孩能对朝廷产生多大威胁?”
一根接着一根思绪跳出来,季尔朱指着门外对第五贺麟说道:“你去找!”
“找什么?”
“去找村子里还幸存下来的人!”季尔朱皱着眉头,厉声道。
“都屠村了……”
第五贺麟话没说完,就被季尔朱推着往外赶,大声说道:“一定还有人能活下来!如果村子里没人了,就去找之前被抓去充当役夫的人,一定有线索,而且一定要快!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不管找不找得到,立刻回来见我!”
第五贺麟走出花苑居的时候,脑子里还蒙蒙的。不过既然季尔朱那么强烈的要求的话,那就只能照办了。
“五天,五天……”第五贺麟木讷地念叨着这两个字,站在十字路口,左看右看,右看左看好半会儿,才指定了一个方向,坚定道:“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