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落落在镜子里笑
那样的微笑,像慢性毒,不会在瞬间致命,但它的危险性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清楚。
少年就那么嫣然的笑着,朝她伸出手。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凉,即便握着刀子,她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地后退,脚步颤抖着,有好几次都软的差点跌倒。
有一种恐惧,是不需要言明的。
“啪!”
两双大手突然搭在她的肩头,身子一僵,她便无法动弹了。恐惧在那一刻,像蛇一样,爬遍了全身。
吞下一口唾沫,慢慢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两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铜铃一般大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手覆着厚厚的茧,布满青筋,粗糙而有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手一抖,刀子落了地。
少年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微笑,一手负背,一手打了个响指,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朝那两个大汉勾了勾手指,她就这么顺从地被带走了。
迈进那道高过自己脚腕的门槛,她不知道,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捋着几根稀稀拉拉的胡须,低沉着嗓子,那个雪白的少年站在他身边。
“小凤。”她哆嗦着身子站在那里,穿着破烂衣服的她压根儿就不适合待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那只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听说你下手狠辣,不如跟了咱家。日后锦衣玉食,享之不尽,要什么有什么,如何?”那个男人舒服地靠着椅背,眯缝着双眸,嘴角微扬。
“你想要我做什么?”大着胆子,她问道。
“替咱家杀人。”中年男人一手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浑浊的双眸中射出一道精光,幽幽道。
杀人嘛,她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甚至现在只要一听到杀人两个字,她就心里痒痒,巴不得就在下一秒能够喝下那一口滚烫的鲜血。
“好!”握紧了拳头,她咬着牙答道。
微微一笑,中年男人挥了一下手顺势支撑着脑袋,道:“白儿,带她去沐浴更衣,以后你教她,怎么杀人才能让血溅不到自己身上。”
琉璃白点点头,朝着她冰冷地笑着。
自此,她成了凤凰女,一个以血为生的女人。
从一开始,第五贺麟和公玉少等人就弄错了,她根本就没有修习什么天水国的禁术,压根儿就没有拿到血容。她只是单纯地喜欢吸食人血,喜欢咬破别人脖子的那种感觉,因为她说,那让她很舒服。
一日三餐,人血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那个雪白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她的固定货源。
熔火阁的地下,就是一个秘牢,那里至今为止关着不下百个失去求生意志的百姓。
所以,琉璃白从不杀人。
原来是为了她。
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竟然也有这种时候么?
“小雀儿,今日是想吃男人还是女人还是老人还是小孩?”琉璃白靠在凤凰女的大腿上,她带着点点红色的发梢垂到他脸上,惹起一点点痒意。
“什么都不想吃。”凤凰女双手抚摸着面前这个男人雪白的脸颊,这一刻,她没有那种想吸人血的心思,难得的无感。
“怎么了?小雀儿,你今天看上去不对劲啊?不舒服?”琉璃白的手带着点温温的热,轻轻覆上了凤凰女略显冰冷的面颊,问道。
“我……有点累。”凤凰女垂下眼帘,缓缓道。
“你想离开太尉府?”琉璃白果然是琉璃白,一眼看穿凤凰女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
凤凰女点头,她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累,是心累的那种,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琉璃白没有说话,他承认,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种念头,但后来被风一吹就散了。凤凰女和琉璃白不同,童贯是因为看上了她下手干脆,而琉璃白虽冰冷无情,却从没真正出过手。
苏苏的死,也并非他所为。
那一日在倾城府,凤凰女前脚刚至,第五贺麟后脚就跟到了,混在那些女人堆里,光明正大地与第五贺麟擦肩而过。
“阿白!”她不明白琉璃白为什么要和第五贺麟正面对抗,她不问,只是在琉璃白说倾城府不养废物那句话之后,轻轻甩出了一枚飞镖。
那么的干脆利落,这就是凤凰女,童贯手下第二大将!
那个雪白的男人紧紧拽着她的手,手心满是冷汗,黏黏稠稠,冰冰凉凉,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受了伤,口齿不清地唤着:“小雀儿!”
当初就是这个男人,领着自己走进了这个地方,他成天地笑着,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笑容背后的事情,哪怕是这太尉府中唯一一个能被他握着手的凤凰女也不甚清楚。
他从不说,她也从不问。
“我在这。”凤凰女反手握住他,伸出手将沾湿在他额上的发丝轻轻挑开。
他不像旁人看的那样坚强,他很脆弱,脆弱的只要一个名字就能让他崩溃。她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名字,但她很清楚,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一个看似很强大的人总是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那是他们强大的自尊作祟。
凤凰女的声音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变得温柔,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的柔情似水,不沾一丁点的血腥气。
他的手渐渐放松下来,只是依旧握着凤凰女柔软的手掌,那让他感到一点安全。
“阿白,何必与他硬拼?论智谋,他定敌不过你的,为什么呢?”轻抚着他汗湿的面庞,面对着那张睡颜,凤凰女轻声问道,明知道此时她得不到任何答案。
替他轻轻掖好被角,见他的手已微微松开了一点,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帕子,凤凰女便抽手离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梳妆台前,那面昏黄的铜镜里,映射着一张火红妖娆的魅惑容颜。半晌,窗外一阵凉风吹过,惹得烛火摇晃了一下身子,铜镜里那张脸渐渐变得清秀脱俗起来。
一张粉嫩小嘴,涂抹着淡淡唇脂。一双明眸,恍若摇着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面颊上两片红霞,惹人忍不住心神摇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一亲芳泽。娇媚如花般的容颜,让人见之忘俗,一眼倾心,便陷入了那一汪倒映着自己的湖水中。
“落落,阿白受伤了。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这次他有些冲动,我想不明白。”面对着那张清秀的脸,凤凰女的声音不失时宜的出现在镜子前面,少有的温柔,和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浓重的依赖感。
那张脸却只是淡淡的笑着,没有任何言语。
“呵,你总是这么淡然的。”似乎是嘲讽的一笑,凤凰女坐在镜子前面,说道。
“落落,你去了哪儿?为什么我会在那个山崖上,看到你的坟墓?落落?”双手扶住铜镜,里面那张脸依旧微笑着,眸无波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嘭!”
房门突然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重重推开,凉风鱼贯而入,脆弱的烛火疯狂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之后,才勉强稳住不被吹灭。
还握着铜镜的凤凰女猛地回头,却见琉璃白扶着门框,一手紧握着拳头,紧咬着牙关,那张雪白的脸几乎扭曲到一起。
几步走到凤凰女面前,一抬手,便将那梳妆台掀到在地,铜镜碎了一地,随之而消失的,是那张淡然绮丽的面容。
“你做什么?!”凤凰女瞪大了眼睛,突然间大叫起来,便要去拾那碎落在地上的铜镜渣子。
一把拽住凤凰女的胳膊,琉璃白在她耳边大声说道:“你醒醒吧!从来就没有苏落落!”
“不是!不是!不是!”凤凰女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拼命挣扎着,企图从琉璃白的身边逃开。
他又要说了,他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那么大声地说苏落落不存在,怎么会不存在呢?她明明就那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会就不存在呢?
“落落在里面笑啊!你看到没有?落落她刚才还在镜子里对我笑啊!”凤凰女手指着那堆渣子,大声地否决着,她的声音尖锐而且响亮,可琉璃白却只觉得一阵心痛。
应该要怎么办呢?该怎么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幻觉呢?那一切都只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呢?
紧紧抱住凤凰女颤抖的双肩,琉璃白忍着腹腔之中的一阵绞痛,苍白的脸上早已冷汗淋漓,轻轻抚着她的头,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她在的,落落是在的,她刚才还在镜子里对我笑,落落……”凤凰女伏在琉璃白的肩头,喃喃着,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脑袋一歪,便靠着琉璃白的肩膀昏了过去。
“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苏落落就是你自己呢?”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柔软的床褥上,抚摸着那张因为着急所以纠结的脸庞,琉璃白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琉璃白渐渐发现凤凰女有些不对劲,她总是一个坐在镜子前面,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穿着一套碧蓝色的衣裙。
有的时候会傻傻的笑,有的时候又很娇羞的样子,有的时候还会拿着什么东西在镜子面前摆弄着,就像镜子里有另一个人在和她交流。
这让琉璃白多长了一个心眼,终有一日,他发现凤凰女竟然常常出没水央小筑,而且还是在月上柳梢的时候。
穿着那件碧蓝色的衣服,溜进公玉少的房间,在他床头一坐就是一整夜,对着那个熟睡的人絮絮叨叨说一整晚的话。门外,除了琉璃白,竟还有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