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个决定
今夜无月,夜枭叫的苍凉。
白日里还阳光明媚,可一入了夜便妖风肆虐,屋外树上的叶几乎全被刮落。这院里的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茂密的树叶,即便如今已是明媚春日,应该生机勃勃的树却只有零星的几片叶。
而他,身为天水国的三殿下,尊贵至上,享受着所有人的敬仰和艳羡。但人却不知,在那荣宠之上,有着多大的孤独和无奈。
只有站在大殿之中的那个人,才明白自己有多难吧?
每当陷入困境,被逼得走投无路,总是他,总是他义无返顾地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背叛全天下。别人说他愚忠,他却说这世上若没有一个值得自己忠诚的人,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如水,孤应如何走下去?”那个一袭华服的少年高高在上,很疲累地托着额头。
一脸倦色,让站在底下的那个人不由得心中忧虑。
“殿下……”
“他乃民之贤王,国之栋梁,亦是孤之二叔。然今,却成了嗜血凶徒,你要孤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这恶人,总要有人做的。”华服少年倦累地闭上了双眸。
就是这双眼睛,曾给了他最坚实的力量来源。那两颗黑珍珠里,曾装着似水温柔,如今却满是疲累。
他知道,他是三殿下,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那个人争皇位的人。可是,他不想争。可偏偏,那个人却逼着他争。
“那便让臣下……来做这个恶人吧!殿下,请下令。”身为武尊,能够做的不就是为自己的主人博取最大的利益么?
可华服少年却迟疑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凝视着底下那个笔直站着的少年,他还这么年轻,若非自己多余的一问,恐怕他早已死了。或许,他本该死在那个蛇窟的。
“殿下,请下令!”镜如水一下单膝跪地,重重的撞击声在华服少年的心中犹如打了个雷,他的心震了一下。
“如水,代孤……杀了他。”华服少年紧闭着双眸,这句话着实夺去了他人生一半的呼吸。
身在皇家,难道就只有这种结局吗?
如水,别离开我。
“臣下,领命!”镜如水面色严峻, 转身即走。
当他拎着那颗人头回到宫阙的时候,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来去如风,这就是天水国最为至高无上的武尊!
“殿下……”他拎着人头,站在大殿之下,木讷地唤道。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位武尊就连喝一口汤也绝不会让一滴汤汁溅到自己身上,更何况是血迹。
只是,为什么会这么快?自己的二叔,可是武将出身啊,戎马半生,即便如今太平盛世,他也享了十几年的安乐生活,身手警惕也不应下降地如此快啊?
“嗯?”
他本就睡得不熟,又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虽然镜如水可消灭任何一个企图接近他的人,但梦魇这个东西,即便身为武尊,也无能为力。
愣愣地看着镜如水手上正往下滴着鲜血的包裹,鲜血在镜如水的脚边缓缓地积成了一滩,一点一点扩大,他知道那是他的二叔,他曾经最敬仰的人。
咬紧了牙关,紧紧地合上了酸涩的双眼,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许久,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疲累地回了一下手,道:“葬了,以王储之礼。”
“不可!”镜如水立刻否决,语气坚定,透露着不可撼动,“殿下,镜仴贵为一国贤王,却犯下滔天罪行,嗜血成性。王储之礼,绝不可用在此人身上!”
“这皇位,本就是他的。无论如何,孤绝不可让他于百姓面前失颜,他是贤王,终生便是天水国百姓的贤王。”华服少年重新合上了双眸,不再看着站在大殿之下的镜如水,他知道他对自己失望,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二叔,他要保住他的颜面,也要保住百姓心目中所剩无几的信仰。
这国家,太安逸,太需要一些冲击了,也太需要一些信仰了。
“殿下!”他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挥手阻止。
“如水,就看在是我二叔的份上,为他做些什么吧?”华服少年凝望着镜如水,眸中晃动着不可名状的东西。
他在求他,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别人求他,堂堂一个三殿下,竟对他这样一个臣子自称“我”,这是如何……如何的一种屈辱?事已至此,又如何能与他反驳呢?
“臣……应允。”镜如水无奈道,即便心中万般的不愿,但若是他开口,便是刀山火海,他亦能去得。
转身,听到他疲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如水,多谢。”
“你我之间,何来一个谢字?”他不转身,唇瓣轻启。
数日之后,市井之中,贤王镜仴之死被百姓传的沸沸扬扬,声讨三殿下镜无的声音越来越响。而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纷纷称病不上朝,来的官员零星可数。
镜无默默地站在大殿中央,望着大敞的红门,镜如水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他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飘然出殿,镜如水当他不知道,其实镜无什么都明白。
那夜他离去,并非不舍,将百姓的所有谩骂声扛在自己肩上,于镜无的皇位而言,是好的。至少,镜无的皇位能因此坐得稳当,可他这一走,却不知留给了那人多大的伤痛。
再没有人,能陪着一起吃点心了;再没有人,能陪着一起习武练剑了;再没有人,能陪着一起面对所有困苦了。
“如水,你让孤如何舍得下你?”当褪下那一身华服,换上那一袭普天之下唯此一件的龙袍,他站在古老的城墙上,遥望着镜如水曾离去的方向,泪欲落,却终是打了个转之后又缩了回去。
然而,他们更不会知道,老天爷对他们开了很大的玩笑。而这个玩笑,竟持续了整整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