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恩怨随风逝
白起自杀,范雎的命运又如何?
或许是苍天见范雎先生前半生太悲惨了,所以尽可能照顾他的后半生,尽管范雎后半生危机重重。
首先范雎的第一恩人郑安平出事。范雎成为相国后自然要报答救命恩人,所以他向秦昭襄王推荐了郑安平,秦昭襄王还真给范雎面子,任命郑安平为官员,邯郸之战爆发后,郑安平带领一部分秦军攻赵。郑安平是好人,但好人并不代表是能人,结果在战场上被围,最后率领两万秦军向赵国投降。
秦军大规模投降,这是非常少见的。这也给范雎造成了巨大危机:秦国法律规定推荐者所推荐的人做了不利国家的事,那推荐者同被推荐者一样要遭到刑法。
范雎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政治家,不过在任人方面确实不敢恭维。郑安平投降,害得他受苦。但一个人的出现却挽救了他。这个人就是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真够兄弟,很讲义气,他不但没治范雎的罪,还下令谁要是再提郑安平之事就治他的罪。为了安慰范雎,秦昭襄王还赏赐了范雎大量的财物。
没过多久,范雎的第二恩人王稽出事了,罪名里通外国。
王稽死了,范雎也受到牵连,毕竟王稽也算是他亲信。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嫉妒范雎的官员就暗自发笑,坐等好戏。
结果依旧是范雎平安无事,显然秦昭襄王这个后台相当硬,如此剩下的只有那些官员大叫不爽。
作为当事人的范雎内心也过意不去。
作为老搭档,秦昭襄王自然看得清范雎的心事情,于是决定激励他。
某日上朝之际,秦昭襄王一脸忧愁,唉声叹气。范雎询问,秦昭襄王就告诉他楚国磨刀霍霍,厉兵秣马恐怕对秦国有所图,朝廷自从武安君时候就缺乏良将,所以怕招架不住楚国。秦昭襄王这样说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励范雎。
人生难得知己。
不过,范雎却陷入了恐慌中。
有一个蔡泽的辩士听说之后就入秦。
蔡泽来秦的目的有两个:淘金,‘治病’。淘金不用说,自然是想弄个官当当,治病就是治范雎的心病。
因为淘金,他要治病。
因为治病,他能淘金。
想见秦王,先见范雎,为了能见范雎就得耍手段。于是蔡泽让人四处宣扬自己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还说秦王见到自己后会将范雎的相国位给自己。蔡泽如此大言不惭就是为了激怒范雎,从而引起他的注意。范雎一听大为惊讶,他自认为是天下无双的辩士,现在却有人来抢饭碗了。(《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既知之,众口之辩,吾皆摧之,是恶能困我而夺我位乎?)范雎招来蔡泽,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幸亏范雎不是魏齐,否者蔡泽早就小命不保。
“听说你小子大言不惭,要代替我的位置?”
蔡泽耸耸肩,一副不屑的样子:“那是必须的!”
范雎一惊暗自称奇,问道:“愿闻其详。”
蔡泽还真是敢说:“身体健康,手脚便利,耳聪目明,心灵美好,头脑发达是不是每个士人的愿望?”
“不错。”
“以仁为本,主持正道,推行正道,广施恩德,愿在天下实现自己的志向,天下人拥护爱戴而尊敬仰慕他,都希望让他做君主,这难道不是善辩明智之士所期望的吗?”
范雎点点头:“是的!”
蔡泽继续说:“位居富贵显赫荣耀,治理一切事物,使它们都能各得其所;性命活得长久,平安度过一生而不会夭折;天下都继承他的传统,固守他的事业,并永远流传下去;名声与实际相符完美无缺,恩泽远施千里之外,世世代代称赞他永不断绝,与天地一样长久:这难道不是推行正道广施恩德的效果而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的吗?”
“对的!”
蔡泽反问道:“大王认为商鞅,吴起以及文种的结局如何?”
这下范雎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是告诫自己急流勇退啊!这确实不错。其实范雎早就厌倦了官场生活,只是有些放不下而已,如今蔡泽一句点明自己的心思,让他唏嘘不已。鉴于自己是相国,思想被人轻而易举识破有损面子,于是范雎故意说道:“马马虎虎啦!你看商君兢兢业业为秦谋福,改革变法使秦强大。吴起在楚国剪除弊政,力挽狂澜,办事一丝不苟,就是为了楚国强大。至于文种,更是了不得,想当年勾践都成为阶下囚侍奉吴王,文种还是留下来尽心尽力帮助越王,最终辅助越王成就霸业。这三位先人忠臣仁义,视死如归的大君子,大英雄。”
蔡泽心中一笑,寻思:“范先生,你的演技还真是了得。好吧!我就使出杀手锏。”
“主圣臣贤,这是天下的大福;君明臣直,这是国家的福气;父慈子孝,夫诚妻贞,这是家庭的福分。但是比干忠诚却不能保住殷朝;伍子胥多谋却阻止不了吴国灭亡;申生孝顺但是晋国大乱。这些都是有忠臣孝子,反而国家灭亡大乱的事例,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有明智的国君,贤能的父亲听取他们的声音,因此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和父亲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的臣子和儿子。现在看来,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作为臣子,他们是正确的;他们的国君,是错误的。”蔡泽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世人称说这三位先生建立了功绩却不得好报,难道是羡慕他们不被国君体察而无辜死去吗?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树立忠诚的美名,那么微子就不能称为仁人,孔子就不能称为圣人,管仲也不能称得上大人物。谁都想功成之时人也还活着。流芳百世且善始善终,这是最上等。流芳百世却不得善终,这是中等。遗臭万年却保全性命,这是最下等。”
“讲得好!”范雎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相国我问你,商君三人和周公相比谁让人敬仰些?”
范雎立即脱口而出:“那还用说,自然是周公了。”
“那你认为当今大王和秦孝公,楚悼王以及越王勾践相比谁更仁义?谁更厚道?谁更贤能?”蔡泽问道。
好一道选择题。范雎选谁都不好。
“这个不好说啊!”
“那我又问你在治理国家,增强兵力,开疆拓土,增加国家,百姓收入,加强王权方面和商鞅,吴起,文种相比谁更厉害?”
“我比不上他们!”范雎回答。
“就是这样了,大王比不上秦孝公等国君,而你功劳又比不上商鞅等人。如今你的官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财富又多得不靠谱,你如果不能急流勇退,我怕你死得比商君等人还惨。”
范雎一听脸都吓白了。
蔡泽继续说:“物极必反这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常规。进退伸缩,附合时势的变化,这是圣人恪守的常理。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富贵,在我看来就如同浮云一样。现在您的怨仇已经报复,恩德已经报答,心愿满足了,可是却没有应变的谋划,我觉得你这种态度有问题。再说了,翠鸟、鸿鹄、犀牛、大象这些动物,它们所处的形势位置良好安全,可它们死了,就因为被诱饵所迷惑。像苏秦,智伯那样足智多谋的聪明人完全能够避开耻辱远离死亡,但他们还是死了,究其根本就是贪得无厌。因此圣人才制定礼法,节制欲望,向百姓征收财物要有限度,使用百姓要按时节,也要有节制,天下才承继他们的事业而永不断绝。齐桓公九匡诸侯,威震天下。但到葵丘盟会时,他有骄横自大之意,结果许多国家叛离了他。吴王夫差穷兵黩武仗势欺人,侵犯齐晋,最终身死国灭。这些都是到了名功极为煊赫时而不能回到常规常理上来,不能自甘谦下、自我节制所造成的祸患啊!商鞅为秦孝公制法令昭示全国,禁绝奸邪的根源,规定封爵制度,统一衡量单位,抑制商业发展,鼓励垦荒田,使百姓生活安宁,他还鼓励百姓耕作,使土地发挥效益,努力种田积贮粮食,平时演练军事战阵,从而使秦国无敌于天下,在诸侯中扬威,奠定了秦国的基业,但他功业告成后遭车裂而死。白起能征善战,占领三晋大量城池,征楚第一战攻克了鄢、郢,烧毁了夷陵祖坟,第二战在南面兼并了蜀汉地区。后攻赵坑杀四十万赵军,围邯郸。楚国、赵国是是秦国的绊脚石,武安君削弱了他们使之再也对秦国构不成威胁,如此功业,却终于在自杀。吴起为楚悼王制定法令降低削弱大臣的权力,罢免庸才,废黜无能之辈,禁止游民无业游荡,选练既能耕田又能作战的农民士兵,南征北战,拆穿纵横机谋的无用辩说,禁止结党营私而鼓励百姓为国耕战,使楚国政治安定,兵力震动天下,威慑诸侯各国,最后却被万箭穿心。文种为越国国君深谋远虑,避免了亡国的危急,采用屈降计策来图谋生存,借着君臣受辱而求得复国的光荣,开垦荒地,招募游民充实城邑,开辟农田,种植谷物,率领全国各地的民众辅助勾践,最终灭掉吴国成就霸业,可是勾践终于忘恩负义把他杀了。以上几位功业告成却不离开官职,遭祸竟至于如此悲惨。这就是所说的能伸而不能屈,能往而不能返啊。范蠡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超脱世俗远避世事,永做个悠然自乐的陶朱公。您难道没见过那些赌博的人吗?有时要下大赌注,有时要分次下小赌注,这些都是您所明明白白知道的。现在您任秦相国,出计不必离开座位,策划不必走出朝廷,坐而指挥即可控制诸侯,使诸侯不能联合,栈道连绵千里,可通往蜀汉地区,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您的功业也到了顶点了,这也就到了秦国要分次下小赌注的时候了。若在这个时候却不引退,那么您就是商鞅、白起、吴起、文种的结局。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用水来照镜,可以看清自己的面容,用别人作借鉴,可以明知事情的凶吉。这四位先生的灾祸,您何必再去经受呢?您何不此时退回相印,把它让给贤能的人,自己引退而隐居山林观览流水,这样就有伯夷正直廉洁的美名,季子谦让的声誉。何况你的子孙世世代代能够世袭侯,享受荣华富贵。这样比起一不小心身首异处,全家遭诛杀那个好呢?”
蔡泽侃侃而谈,口水直飞。
是啊!尔虞我诈的日子过久了,是得换一种日了,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子孙着想。可是辛辛苦苦得到的权力就这样放弃了?范雎还是有些犹豫。权力实在是太诱人了。
蔡泽一看知道范雎动摇了,于是决定最后一击:“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会带来灾难,《易经》上说龙飞得过高达到顶点既不能上升又不能下降因而后悔,这句话说的就是能上不能下,能伸不能屈,能往不能自觉返回所造成的状态,让人们警惕。希望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范雎听了蔡泽后如梦初醒,于是把他引为上宾。
过了几天,范雎向秦昭襄王推荐了蔡泽,秦昭襄王就让蔡泽担任客卿。又过了几日,范雎称病归还了相国印。之后范雎就去过闲云野鹤般生活不久之后死于封地,善始善终。蔡泽则就成为了秦国新的相国。
所有的是非恩怨皆随风而逝。
……
此时,魏冉和白起也看见了秦昭襄王和范雎,一片尴尬。
过了一会,魏冉走上前打破局面:“大王,范先生。看你们在舞台上表现,着实为我们大秦争光了。”
范雎一愣,很快他意识到秦昭襄王的票数是低于魏文侯和齐威王的,于是道:“你们也没必要这么笑话我们吧!”
魏冉一愣,笑道:“范先生别误会,我们这是发至肺腑。当年的恩怨早就随风而逝了,如今我们再次团聚在一起那是一种缘分,自然要好好合作,争取为大秦争得更多荣誉。”
范雎看看白起,见白起点点头。
秦昭襄王见了相当高兴道:“好!痛快,咱们一起喝酒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