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危楼独处,俗世难兴
柳轻尘吃小姑娘夹枪带捧的一顿教训,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得蹲到地上装着又去洗脸。
林心语领着舰队一路逃得辛苦,好不容易逃脱蒙古水师的拦截和追赶,却偏偏好死不死的又碰上宋军水师的巡海舰队。闪避不及,顿时撞了上去。
宋军的水师统领是个中年将军,名叫梁师成,是宋军水师中的有名悍将。此人善于进攻,最喜欢的就是接舷战。
此时看见汉宋军的阵容有些散乱,以为有机可乘,立即强硬地靠了过来。要求停泊接受检查。
林心语心中暗恼,有心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又怕真的惹恼了对方,在宋军的家门口再干上一场,不管打不打得赢都将会是一个笑话。况且,主公还失陷在敌方境内,这个时候要是再捅上一个天大的麻烦,可就真的没法救了。
当下立即给各舰下令,命令他们挂上汉宋军军旗与柳字将旗,说实话,她的水军帅旗在宋朝疆域还真的没有柳字将旗管用。
梁师成一愣,那面很显摆的军旗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却听到不少人给他描述过,旗面上的制式模样大致上还是能认得出来的。更别说还有那种独一无二的双面绣,汉宋两个字绝不是谁都可以用的。
他虽然是个粗鲁的武人,但是他却也不傻,看着对方舰队开来的方向,就明白汉宋军是去干什么了,而且旗舰上还有那面瘦长飘逸的柳字大旗,巨大的黑色柳字在红色的绸面背景下,穿风裂云,扑楞楞地抖动着,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那是经历过鲜血长久浸泡后的凄艳,冷漠而且带着骄傲。
这是一面不可轻侮的战旗。而且还是得到先帝公开赞许过的那支军队的象征,在这支未尝一败你的军队面前,宋军可不敢炫耀武力,那是忌讳。
梁师成也不敢。因为在此之前有过太多的先例了,有越南人,汉人还有吐蕃人,甚至还有蒙古人。那些人里面未必就没有绝世猛将,可是他们全都在这面军旗前碰了个头破血流。
宋军终于还是退出了对峙的海面,而且梁师成不但主动退了兵,还对汉宋军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敬意和尊重,他的旗舰始终面向着汉宋军的舰队,并且还降下了半旗。
林心语让司号员鸣笛半晌,表达了谢意。
当庞大的舰队缓缓地离开宋军的视线之后,林心语就让舰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整支舰队全都挂起了全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琉球群岛。
主公失踪的消息要有恰当的应对才行,自已没有这个能力,她需要更有智慧的人来给自己做出指导。
最可怕的就是登州水寨的得而复失,这算是真正地断绝了主公最快的撤退路线。必须要尽快的打通才行。
现下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机会的流逝。她必须抓紧时间,赶在雨季的到来之前赶回去。加上准备的时间,在顺风顺水的最好季节里,再进攻一次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蓝云,言颖筝,燕楚楚全都得到消息的时候,顿时炸开了锅,蓝云更是指着林心语破口大骂。
燕楚楚看到蓝云寒着一张苦瓜脸,戟指怒骂的情形,感觉十分的新奇,想想他们当初可都是大宋朝庭派驻在汉宋军中的监军,而且也并没有得到柳轻尘的绝对信任。前一次出兵之时还将他跟冷紫烟分开来安置,并且还将他丟到了面前这块人烟稀少的孤岛上。猜忌之心显而易见。
不过现在看起来他对柳轻尘的担心却是真的发自肺腑。
燕楚楚是真的有些感慨啊!但愿那个家伙不会出事,否则汉宋军真的就四分五裂了。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商量出有没有再次进入登州的可行性外,就没有人能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提议了。
而且还要想办法瞒着其余的人,看来他们可用的资源也只能从这个小岛上搜求了。
流求岛上杂草丛生,林木众多,野生的动植物也有不少。唯一缺少的就是人了。
他们刚来的时候,几乎踏遍了这附近的所有岛屿,除了一些盘踞在岛上的海盗和一些仍处在刀耕火种中的野人之外,其它的,什么有点人样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反倒是后面送来的那些汉军俘虏解决了他们人手不足的难题。
岛上也逐渐有了些生气,四面的寨墙也已经拦了起来。附近也开出了大量的田地,只是田里的野草烧去了一茬,又长出一茬总是除之不尽,让人很是讨厌。
不过,土地肯定是肥沃的,抓起一把土握在手中,泛黑的泥土中都能滴出油来。
只要能再反复地耕种过几年,一定是又一处的鱼米之乡。
岛上成群的麋鹿跑来跑去的也不怕人。这是汉宋军目前最好的肉食。就连鹿皮鹿筋都已经成为了商品被贩卖到了大宋境内。
鹿皮是做皮衣的好材料,大宋的有钱人很多,需求量很大。简直就是供不应求。
鹿筋也是穿接铁甲甲片与作为弓弩弦索的最好材料。无论是神臂弩,踏脚弩或者是八牛弩,就连那些普通的弓箭也要用到大量的牛筋,鹿筋,这是汉宋军水军的最大经济来源。
只是人口还是太少了,而且此处作为一个秘密的基地存在,将注定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就连丞相府的那些人,甚至.包括段红叶在内,目前也只是听到了一点点的风声而已,具体的方位却还没有一个人清楚。
而且言颖筝作为柳轻尘任命的此地最高掌控者,有绝对的自主权。她也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这块地方,包括他们自已身后的那些人。
她很清楚这是汉宋军最后的性命所寄,弄得不好,就是柳轻尘一早布下的最终退守之地。若是轻易地暴露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岛上的军事管控是最严厉的。当初言颖筝的运输船队中就有着大量的军法部执法人员。
只是现在碰到了如此严峻的局面,言颖筝却不敢轻易地做出决定。三千最精锐的陆战兵,在登州一战之中损失虽然不大,但也有好几百人的死伤。此时若是再次的出征,就需要援军了,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无法隐瞒了。
她将自已的所有顾忌向众人做了仔细的说明,所有的人都有些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燕楚楚提出了建议,舰队经过补充过后依然出动,至于人手方面可以由林心语出钱,从他的父亲那里借。想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最后言颖筝也通过后勤部的关系从丞相府又要来了七八门新铸的火炮,只是这样一来,也几乎耗尽了水军这一阵子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钱财物资。
杜杲,余阶两个人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也很是苦恼,他们自从加入了汉宋军水军之后,就立即成为了海军部的参谋。职位虽然不高,但接触的机密不少,现在更是成了现役陆战队不多的指挥官之一。
只是参与的层面越深,就越是感到为难,大宋朝庭给他们的秘密指令是尽量收集汉宋军军政方面的各种机密资料,越详细越好,可是自已一来就给弄得远离了陆地,现在更是给丟到了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要说将消息送出去不可能,就是想要离开一步都有人死死地盯着,甚至还不止一个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连主将都弄丟了,却还是毫不放松对岛上众人的监控。使得他们对汉宋军的军纪军律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想来从上到下的控制都是有章可循的。
其实他们原本就是领兵的将才,只是因为紧跟着孟珙的脚步,当孟珙遭到政敌的打击,并且一撸到底之后,他们也自然而然地顺带就受到了牵连。
本以为可以到汉宋军这边立上一些功劳,以便将功赎罪。然后可以再回去继续带兵,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可是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了,就是自已想离开,估计没有柳轻尘的点头,谁也不可能会放行。
两人冷眼偷觑着汉宋军,忙忙碌碌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甚至还拉来了好几门大炮。吃惊之余他们的心中也很清楚,离汉宋军再次出兵的时日又接近了。他们两人已经被绑上了汉宋军的战船,避无可避,只怕又得上阵了。
两个人又互相看了几眼,均是不知不觉地摇了摇头,心中有些苦涩,也有些欣喜,毕竟在宋军那里己经有了很久没有这种可以千里驰驱,当面拔剑的快感了。也只有在汉宋军这里他们才能萌发出一些作为军人的自豪来。
血洒疆场,驱敌千里本就是他们骨子里真正的追求。可惜在宋军那里,他们却从来也得不到那种机会。
舰队整装待发,借来的三千宋军也已经就了位,战舰经过补充也比原先的规模要多了不少的补充。都是原先俘虏过来的那些汉军战舰。其中有些舰船甚至要比汉宋军的战舰还要庞大些,也更坚固一些。此时也全都挂上了汉宋军的军旗。
数声炮响之后,舰队依序出海,排成了整齐的行列,一路上顺风顺水,浩浩荡荡地再次向着登州水寨杀奔而去。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绕路让过宋军的哨探,甚至还主动地向宋军打起了招呼。宋军在惊愕之余,更是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上一次他们从登州撤离之后碰到过梁师成,之后梁师成早就把汉宋军攻打过江北的猜测散布得朝野皆知了。
这一次又再次碰上了汉宋军的大规模出兵。更是让他们惊异万分,也是敬威莫名。这种军势和胆量更是他们所不具备的。
登州水寨现今的守备比上一次要严密了许多。寨墙上更是站满了许多重甲执枪的精壮士兵,他们一个个的显得气宇轩昂,目光炯炯,兼具着满身的杀气。
这才是真正的百战雄兵。他们都是跟随忽必烈转战南北的精锐士兵,他们的主将正是忽必烈手下的大将军伯颜。
林心语有些激动,也有些犹豫,不过她也没得选择,号角声中,水寨的大门突然洞开,一艘艘巨大的战舰有如巨龙入海,鱼贯而出,很快地分散到了两边,两翼的临岸码头也快速地驶出了一艘艘小型的舰船。
舰船上密布着森森的持弩甲兵,甚至还有一些装满了柴草的小型火船。林心语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屑,老调重弹,这是要火攻了。
八牛弩首先发力,箭头上捆扎了一些浸满了火油的棉絮。在杜杲,余阶的指挥下,就着火炉被点燃,熊熊的火光瞬间就亮了起来。在砰砰砰的弩弦发力声中,幽蓝色的天空上,立即划现出一条条靓丽的光芒向着敌船迅猛地飞去。
有几艘舰船被点燃了,只是瞬息之间就被浇熄了,有人中了箭,跌跌撞撞地摔下了海。甚至有人被弩矢串到了一起,相互支撑着站立不倒,只有声嘶力竭的惨叫之声传来。
随后的反击也是接踵而至,投石机掷出的火球,还有磨盘大的巨石,凌空而至,火焰汹汹,水花四溅。
战鼓声渐渐地密集了起来,杀声四起。神火飞鸦,火药弹,神臂弩等等近程与远程的武器一波波地激射而出。
最后,两方的战船越靠越近,很快就混杂到了一起。跳帮的,接舷的。所有的人全都杀得天昏地暗,甚至连标枪,钩镰都使了出来。
杜杲,余阶更是如同出匣的猛虎,凶狠地插入了敌舰之中,两千多名的陆战队员紧紧地跟在了两人的身后,一意地向前冲杀,弩矢如林,羽箭似雨,密密麻麻,泼水般向敌船倾泻。
反击的力量也很强,羽箭迅急如同星火,投石机投出的巨大石块更是如同闪电,掠过长空投下一片长长的黑影。
战事越发的激烈起来,落水的人在海面上发出凄厉的求救声,却没有人顾得上他们。
神火飞鸦带着巨大的尖锐声响,从敌我双方的头顶上掠过,让听到的人很是心惊肉跳,浑不守舍。
许多的船只倾斜着身子,开着开着就一头栽进了水里。船上的水手士兵也下饺子一般跳进了水里。海水都被折腾得翻滚起来,如同煮沸的开水一样泛着白色的泡沫,一边还咕咕地冒着泡泡。
林心语看上去镇静,心里面早就急得如同煎油,巨烈地沸滚了起来。蓝云的禁卫军这一次也跟了来,此时看到情形如此紧张,也不觉得忧心了起来,敌人的长江水军的确骁勇。近身肉搏也毫不逊色于汉宋军的陆战队,每一次攻击都是冲着对方的要害招呼。几乎就是步步搏命,招招杀手。
这一战简直就是杀得天黑地暗,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战船残骸。尸体密布在海面上,晃漾着的海水里全是红艳艳的鲜血。鲜血淹着泡得发白的尸体。闪着眩目的红光,令人作呕。
此时的言颖筝就在呕吐,剧烈的腥臭味一阵阵的袭上船来,鼻腔里全是鲜血的味道。死亡的模样太过于凄惨,这让曾经几次参加过陆上战事的言颖筝实在是难以适应。就连蓝云此刻的腹中也有些一阵阵的反胃。
不过他可没有时间感慨,战事更加的惨烈起来,敌人的援军终于被派上来了,巨大的战舰在水面上有如一幢幢巨墙悠忽地冲进了战场,好几艘正处在剧烈战斗中的中小型战舰立即被冲撞到了一边,甚至有几艘早己失去动力的舰船更是翻进了水里,成了一堆碎木头。
战鼓声中,命令出战的指挥旗全都升上了桅杆,汉宋军的大小舰只一齐出动,借来的汉军也早已被催战鼓声激起了斗志,海量的雇佣薪金也让他们燃起了对战争的渴望,只要这场仗胜利了,他们都将拿到从没见到过的大量赏金,这是事先说好的,对于汉宋军的承诺没有人怀疑,甚至没有人主动跟汉宋军签下协约。都是汉宋军一式两份写好的文书,上面有画押,有手印。
蒙古人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遇到如此悍不畏死的军队,至少在他们南征以来,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敢战,狠战,甚至于不惜搏命的队伍。
宋军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一战而溃,有些甚至未曾交战就已经主动投降了,象今天这样不惜牺牲的苦战他们还从没经历过。此时不由得越战越觉得心惊肉跳。越打越觉得口中苦涩,越打越觉得心中焦灼。
蓝云的心中更是苦涩,他带来的一千禁卫军此时已经陷入了战场的中心,四面皆是敌人,羽箭如同飞蝗,夺去了一条条人命。
禁卫军的剩余人手原本就是当初遭到背叛而被解除编制的近卫军残部,耻辱的感觉早已深深地烙印进了他们的心中。
好不容易有了洗刷耻辱的机会,又怎么肯放弃。所以只知道一窝峰地亡命往前冲,驱舟如同赶马,一往无前,有死无生,再不言后退。
敌我双方焦灼在水面上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在是前无仅有的惨烈。舰船在倾覆,在起火,在翻滚。
人命如同火炬,一瞬间的光华之后就是死亡。海面上的碎木漂浮,尸体枕籍,就连海水也早已经变成了鲜血的颜色,通红通红的,映染了整片的战场。
林心语的心中早已经在滴血,这一战打下来,汉宋军的损失就太大了,精锐的陆战兵死伤惨重,战力大减,虽然他们在杜杲,余阶的率领下仍在鼓起余勇狠斗,气势上却已经明显的落在了下风。
但是蒙古人也不好过,不但士兵的死伤更重。将领们也是越打越是心沮。越打越是胆寒。他们虽然野蛮,虽然勇敢,但在这种悍不畏死,甚至以命搏命的对手面前,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害怕。
双方都在苦撑,谁也不敢下达撤退的命令。勇猛无前还有胜利的希望,要是此时撤退,那些陷进敌阵的舰船就再也没有逃出来的机会了。
战事焦灼,苦斗不休,双方几乎都将能战的兵力派了上去。此时的寨墙上已经几乎没有人了,仅有的几个稀稀拉拉的士兵也都伸长了脖颈在观战。
日暮残照之下,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是阴郁得可怕。就知道他们的心中对于能否守住这座水寨,也已经没有了什么把握。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夜晚就快来临了,最后的时刻也到了。旗舰上的火炮终于掀开了炮衣,十来门大炮对准了密集的敌军战舰终于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容,轰轰的声响之中,旗倒船翻,鬼哭狼嚎。
仅仅只是一轮炮击,就让蒙古人彻底地崩溃了。
蓝云一脚踹翻了一名翻过船来的敌军将领,右手的长剑狠狠地砍了下去。左手不停,连掷了数把,十数枚雷爆弹就甩进了对面的敌船甲板,正在苦苦酣战的蒙古兵顿时栽倒了一片。呼嚎声迅速地响了起来。
他不管不顾地跃过船舷狠狠地抓住了敌船的船帮,右手剑连刺,将几名受伤的一一地敌兵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