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蛟龙出水,虎入平阳
柳轻尘已经晕了过去,对于外面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再也没有了反应。俯伏在他身上的蒙古人,已经没了声息,鲜血浸湿了他的全身。使得此时的他看起来有如一具流光了鲜血的尸体。
而此时距他十里之外的战场上,声音也已经逐渐地沉寂了下来。汉宋军正在打扫着鲜血浸漫的战场,刀枪盔甲被扔到了一边,堆成了一堆小山,有人将一队队的俘虏驱赶到船上看管了起来。
元敏儿挑选着武功高强的侍卫,她要亲自带着人出去寻找柳轻尘。颜士宽与楚云儿此刻就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趋,形影不离。
他们执拗地认为,就是因为他们的失职,才把主公弄丟了,所以他们俩人都吵嚷着坚持要跟出去找人,以便让他们将功赎罪,弥补自已犯下的错误。
残阳渐红,晚回的昏鸦正环绕着密密匝匝的枯树,发出凄厉的鸣叫,让人感觉到浑身发凉。枯树下的柳轻尘悠悠忽忽地醒转过来,脑海中是一团团的迷雾,根本就理不清状况,伤处的疼痛使得他本能地扭动着身体,希望能减轻一些痛苦。
他的鼻翼里充斥着鲜血那难闻的腥臭味道,而胸膛上趴着的那具尸体对他造成的精神与肉体的双层压迫,更是让他感觉到十分的难受。
沉闷的窒息感更是让他伸出双手拚命地推动起身上沉重的尸体。
有战马跶跶跶的蹄声在脑后响起,一匹通体黝黑的战马,也从远处跑了过来死命地推拱着柳轻尘身上压着的那具尸体。
它那大大的眼睛里有着一丝丝的雾气正在泛起。想来它还在找寻着它的主人。柳轻尘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在战马的配合下将尸体掀去了一边。
柳轻尘正想着要上前拉住战马的缰绳,黑马却在晃动着脑袋将他伸出的手掌赶开。瘦长的马脸正触碰着尸体的脸颊,在不停地嗅闻着对方的体味,好似正在检查对方是不是睡着了一样。
柳轻尘不由得有些伤感,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背后,不知道有着多少的不舍和眷恋深藏在其中,这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可是又正是因为有着这份不舍和怜惜,才能让自已拼死为之奋斗,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怎样一种无解的缠绵,又是怎样的一种循环,是天道吗?还是人祸胜出了天道。柳轻尘有些迷茫,意识也有些混乱,自已做错了吗?如果没有做错,为何仍然有着那么多的人死去。是耶?非耶?谁来给我答案?
赵雨妍被找到了,在尸体堆里,一身的鲜血,眉目都被浸染得有些看不太真切了。清风道人将她翻过身来时,被她那种凄惨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的手中仍然握着一把朴刀,刀身此刻正牢牢地嵌在身下敌人的胸腔里。她的剑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在追赶柳轻尘时被弄丟了。
清风道人背着她落寞地往回走,他的身上也是一身的鲜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他已经分不清自已受了多少伤了。
痛感神经也早已经麻木了。他一直紧跟在赵雨妍的身后,在她奋勇冲杀,急于救人时,他的眼中却只有他女儿的身影。
可是即使他武力强大,轻功惊人,在混乱的敌人中间却也是寸步难行。他差一点就将她弄丟了,好不容易杀散了面前的敌人,见到了女儿,她却已经成为了这副模样,心中伤痛,悲从中来,老脸上顿时布满了泪痕。
元敏儿见到他们这般凄惨的模样,心中己经凉了半截,好不容易,才从老道的口中获得了柳轻尘逃亡去的大致方位,派遣了两个人将他们送回水寨,自已领了几十名侍卫又匆匆忙忙地往他们的来路追赶而去。
林心语也是恼火不已,水寨已经攻下了,可附近的城池却一座也没能拿得下来,逃走的汉军水营士兵通报了附近所有的城池,此时一个个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守军站满了城墙,别说攻城了,靠近都难。
她不由得愤愤地询问身旁的那名降将,正是见机不妙,逃得最快的那名汉军千户。“不是说这里的兵马已经被抽调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此时我们的这位千户长,正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公鸭嗓微带着些颤抖,轻声地回答道:“是抽调了不少,不过这里因为靠近前线,又补充了不少丁壮民夫,平时种地,战时协助守城,战斗力并不是很强,只是胜在人多罢了。”
林心语鄙夷地翻了他一个眼白,心中暗道:“还战斗力不强,胜在人多,那我这边的战斗力倒是强了,可就是没人啊!这一攻一守之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哪!他妈的,跟他们玩交换,我可损失不起啊!”
心中怏怏,又加之记挂着柳轻尘的下落,顿时意兴阑珊了起来,立时收兵返回了水寨。
俘虏也已经起运送回了琉求,缴获的武器盔甲也都拿去交给了蓝云他们。就是不知道家里如果知道主公被弄丟了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要是蓝云他们也守不住口风,后果真的是难以想象啊!
她也不敢多想,只是命令水师全体上岸,将营寨重新加固了一遍。
看着这般庞大的水军营寨,不由得暗暗发愁,人马还是太少了呀!敌人三四万人,近千条船守一座寨子,而自己只不过四五千人,虽然也缴获了不少的船,可没有人也用不了啊!迫不得以都让人给送了回去,她很担心敌人会很快地反扑回来,留下太多的船,反而堵塞了航道,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为此,她连水寨中多余的粮草都装上了船,现在就等着寻人的消息传回来呢!
赵雨妍的回归,更是让她心凉了半截,好在没有听到什么更大的噩耗,才让她稍稍地放下心来。
柳轻尘拖着酸痛的身体,咬着牙站了起来,偷偷地觑视了两眼那匹黑马,却见黑马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用脚轻轻地点着地上的尸体,好似并没有见到自已。
他慢慢地挪了挪身体,尝试着靠近两步,那匹黑马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警惕的神色,好象对他这种伤残待死之辈毫不在意般一样。
柳轻尘银牙暗咬,悄悄地凝聚着力气,猛地一个虎扑死死地抓住了落在了地上的缰绳,黑马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有着一丝丝的疑惑,心想,这么个浑身腥臭难闻的怪人,他想要干什么,还敢抓我的缰绳,难不成他还想骑到我的身上来,不要脸,本大爷是那么好欺侮的吗?
想到这儿,砰的一脚就踢了过来,柳轻尘身子本就无力,吃上这一脚,立时摔了个大马趴。啃了一嘴的泥,狼狈地爬了两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心中顿时就恼了。
“嘿!这还真是流年不利啊!连马都来欺负我,我倒不信了,怎么着,我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沦落到要向马求饶的地步了,想的美,降服不了你,老子也不用活了。”
想到这儿,猛地一咬牙,强撑着将缰绳绕到腰间,双手撑地一滚,顿时将缰绳压到了身下。
抓住绳头又在腰间打了个结。黑马吃了一惊,猛地弹跳了起来,可缰绳经它一扯立即绷紧,将它的头限制住了,怎么甩也甩不开,不由得急了,前蹄扬起,就要往下踹,柳轻尘吓了一跳,连忙再向前滚了一圈,将黑马的头颅扯得低了下来,那马更是动弹不得,瘦长的马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晴里充满了恐惧。
鼻息咻咻,咧着大嘴,再不敢动弹,好象正在乞求着饶命。柳轻尘看它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好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脸,动作尽量地舒缓,让它感觉着自已的善意。
然后轻轻地对它说道:“好了,好了,别害怕,你看,我也动不了呀!你得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我也要象你的主人那样,会死的,你不想我死吧!咱们打个商量,你载我离开,我做你的新主人好好地喂养你,你看如何?”
黑马也不知道听懂了他说的话没有,总之,神情不象刚才那么慌张了,缓缓地低下头,打上了两个响亮的喷嚏,柳轻尘抹了抹喷溅到脸上的白沫。
轻轻地笑道:“那就好,算你同意了啊!咱们可不能反悔。”
一边说着废话,一边咬着牙,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身来,身体上的伤患一齐发力,疼痛有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心中暗道不好,耗着最后的力气,奋力踩上马蹬,忍着脑中的晕眩,跨了上去。
等到另一只脚也穿入马蹬之时,登时就晕了过去。黑马轻轻地刨了刨蹄,微微地一使力,小步地跑了起来,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柳轻尘失踪的消息,柳承彦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隐藏在侍卫中的寒露营密探及时地将信息传递了过来。
柳承彦心中明白,事情麻烦了,他自已又不便就此离开汉冢,他的身份牵扯着的可是多方面的神经,一旦露面,后果难料,所以他让韩成伟带人立即出山去寻找,为此,他给所有的人下达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黑马很是通灵,知道新主人身上有伤,经不得颠簸。于是缓缓地离开大路,往林间小道逡巡着走去。
树林的旁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可以看得到水中的小鱼。黑马在溪中饮了水。又嚼了几口草,就顺着溪边的梅林往纵深里钻了进去。仰着鼻息,闻着微风中传来的饭菜香味,不由得兴奋了起来,踏踏地跑了起来。
柳轻尘正在做梦,梦中的自已正在襄阳城外的战场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蒙古人正在向襄阳城发动着猛攻。
鲜血铺陈成一条鲜艳的红毯逐渐地远去。衣着混乱的人群正在逃命,血污弥漫的脸孔上,麻木得看不到一丝的神情。
有人在砍杀,在掩护着人群撤退。随即马蹄声震颤着好似天边的惊雷。喊杀声如潮,人群往四野里逃散,碗口般的马蹄踩过遍地的尸体,尸体旁还滚满了血淋淋的头颅。
柳轻尘努力地抬起头,往人群中望去。只是那里面的好些人怎么看怎么是那么的熟悉啊!元敏儿,段红叶,梁栖梧,颜云青等等,还有几个模样不怎么清晰的孩子,里面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护卫着她们逃跑。
随着一阵箭雨飘来,几声惨叫之后,那个老人猛地回过头来,愤怒的面孔上全是鲜血,是柳承彦,柳轻尘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他的父亲。
眼前的那些人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他的心中很着急,也很害怕。他不想失去那些亲人,可是他的身体宛如生根在岩石中,任着他怎么用力,怎么挣扎,都是动弹不得。
“不!不!”面朝着那些提着刀的蒙古人,脸上青筋突起,奋力地叫喊了起来,一时间,汗水已经浸湿了全身,可是那些蒙古人对他的呼喊仿佛置若罔闻,根本就是毫无反应。
手中的刀枪剑戟拼命地招呼,更有那些纷飞羽箭有如飞蝗不停地向着自已的亲人杀去。
柳轻尘急得浑身都是冷汗,提起长枪就要冲过去。
蓦然四下里一阵大喊,竟然燃起了一片火把,柳轻尘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却是自己的那些厢军部署,只见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迅即又成了令人骄傲的猛虎一般瞪视着逐渐逼近的敌人,柳轻尘不由得两眼一酸,硬是强撑着不使眼泪流下。
慢慢地将手中的长枪伸举到半空,静待片刻,猛地向前一刺。那些坚强的身躯,昂扬着头颅跟随着战马踢踏的脚步声,向前扑了上去。
柳轻尘手起枪落,瞬息不停。仿若迈进了修罗场,四周全是一片的惨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随后又是一连串的羽箭腾空声,扑通落地声和马蹄的踢踏声。
夹杂在其间的死前惨叫竟然是那样的微不可闻。正要冲出包围时,迎面撞来两名持枪的蒙古人大将。
催动着座下的大马对准柳轻尘的胸口猛刺了过来。柳轻尘急忙使枪来挡,身后却是一痛,一支羽箭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他的后背上不住摇晃。
“啊!”的一声大叫,音传数里,极其凄厉。两名蒙古将领大吃一惊,手下立时一缓,柳轻尘咬紧了钢牙,乘着他们一个愣神间,用自已的身体撞歪对方的双枪枪尖,忍着钻心的刺痛将那两人撞下马去。
茫然间奔到一条河流边,柳轻尘晃了晃头,睁大渐趋模糊的双眼向着身后望去,模糊间却见无数的火把正向自已的立身处迫来,心神激荡间,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长枪砸向座下的黑马,黑马一声长嘶纵身跃下深涧。
“啊!”的一声悠长的惨叫声裂石穿云响彻了一间昏暗的小木屋。将正坐在一边打瞌睡的钟鹞吓得跳了起来。
圆睁着双目看向那个床上躺着的少年,心中十分的诧异。只见那名刚刚被师父从鬼门关上救回来的少年,额头上满是冷汗,面目狰狞有如择人而噬的恶鬼。双手又抓又挠,仿似正在跟什么人搏斗。喉咙间发出来的呼喊,就好似有人在临死前的绝望挣扎。
钟鹞摇了摇头,黯然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道:“真可怜,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尽做恶梦呢!”
柳轻尘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身下十分的难受,不由得动了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想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皮上似乎压上了重石,昏昏沉沉中,身上更是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得静静地躺着,回忆着梦中经历过的那些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阵阵的心惊胆颤,他明白,这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场梦境,再过几年,也许就会成为现实。
他不禁感觉到十分的痛苦。本来自已单身一个人,不管是生是死也都无所谓,可是现在,自已的身后有着一大批的人跟着呢!还有刚刚成家的亲人,也许还有孩子需要自已的看护呢!怎么就能轻易地丟了性命呢!
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晴,不由得心里更是着急。
正自惶急间,他发觉似乎有人过来在自已额头上试探着体温。嘴里还在喃喃地叹息着自言自语:“唉!怎么还发着烧呢!也不知道那些草药行不行,再退不了烧,恐怕就真的活不转了。师父也真是的,怎么还不回来?”
柳轻尘心头一阵迷茫,勉强地眼睁一线,迷迷沌沌间似乎见到一个柔和的女子身影,正自焦急地在自已身前踱来踱去。
蓦然间感觉自已似乎又回到了另一世的家中。自已因为生病贪睡,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母亲正自不停地哄着自已起床吃药。
心头一阵惊喜,撒娇似的嗲着声音说道:“妈,尘儿很累,你让尘儿再睡一会儿吧!好不好?”
那女子闻言一愣,羞得满脸通红,在那儿搓着手不知所措地道:“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
柳轻尘又迷迷糊糊地忆起父亲,又问了一句。“妈?爹地哪儿去了,怎地也不见他来看看我,我都病了几天了,他也不关心我。”
那女子一跺脚,转过身去扭捏地呢喃着说道:“你这人怎的这般胡言乱语,再不要理你了。”说完一甩手跑了出去。
柳轻尘似乎又见到吕文涣正在襄阳城上御敌,不由得叫道:“吕大帅,莫要着急,我来助你。”
一时间又觉得自已正在乱军丛中左冲右突,恼恨地大叫道:“杀啊!”激动之间,又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那女子并没有走远,正隐在门外偷偷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大黑马也学着她的样子,眨巴着大大的眼晴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听到床上的那人举手间又大喊了一声。“杀啊!”一人一马顿时吓了一跳,定过神来再看,却又没了动静。
小钟鹞转过头来,脑袋与大黑马那长长的马脸撞了一下,顿时就恼了,在它的马脸上恨恨地拍了一掌,恶狠狠地说道:“你个大笨马,还敢跑过来吓我,就跟你的主人一样,都是疯的,怪不得能找到这里来,等师父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转过身踽踽地踱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呢喃着说道:“看来这个人似乎有点危险哪!一身的创伤,还老想着杀人,似乎真的是没的救了。”
摇了摇头,却又笑着说道:“不过,也还好,倒没糊涂到把自已的爹妈都给忘记了。”一句话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有些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