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莫羡天宫月
听得福晋催促自己休息,宝亲王道:“福晋,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这些日子冷了沃伦。”福晋笑道:“沃伦已经这样,我没什么可埋怨的。天色晚了,爷还是先歇息着吧。”宝亲王叹了口气,道:“沃伦是最早跟了我的女人,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我如何不心疼永璜,只是福晋,你自是一片慈母之心,但永璜真不能太过骄纵了。”
福晋笑道:“永璜这孩子很好,分明是您对他太过苛求了些。”宝亲王道:“天家父子,我不能不苛求他,也容不得他将来做个富贵闲人。永琏,将来也要有个膀臂的。”福晋笑道:“话是这样说,可两个孩子才多大,爷又是春秋鼎盛,您又何必想这些。眼下,富察格格也是才出五七,永璜没了亲额娘,心里不好受,总要让他先保养好身子再用功读书才是。”
宝亲王笑道:“罢,罢,就依福晋的,让他先歇些天,凡事等过了重阳节再说。赶明儿叫厨房每日家也给他炖些雪耳燕窝的。”福晋满口答应了下来,王爷又要披上外面的衣裳,道:“福晋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孩子们。”福晋起身也要拿衣裳,道:“我和您一块儿去吧。”
王爷道:“天凉了,你别出来了。我看看就回来。”福晋点了点头道:“天晚了,孩子们只怕也睡了,要么您也等明儿吧。”王爷道:“无妨,我看一眼就回。”福晋道:“那我这儿等您回来。”说罢,又命宫女跟着王爷。
出了屋子,宝亲王站在廊下许久,他在想那个很久以前跟了自己的女人,那个女人才貌都并不出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沃伦,满语是水涟漪,她也真的就像水涟漪一般,很快就会让人遗忘。
这一二年来,自己很少和她单独在一起,几乎没有正式端详过她的模样,眼前所能记起的模样已经十分模糊,她不像自己的两位侧福晋,一个活泼爱唱,一个恬静喜读书。更不像自己的福晋,听福晋身边的侍女说自己的福晋在娘家时也爱唱爱跳,自己也曾让她跳过,她却始终碍于礼法,推却了自己,同时福晋她又写得一手好字,却又不像淑慎一样近乎于木讷,自己的福晋仿佛有着所有女性的优点,却没有一点缺点一般。
而沃伦不同,从她的身上找不一到一丝缺点,但同时也无法找到一丝优点,就像一个个如同布景一般的宫女似的,每一天都在那里,却让人记不清。
算来,这也不是她的过错,曾经,在她刚跟了自己的时候,那时自己才十六岁,她比自己大上一岁,算来也快十年了吧,那时,自己还没开始给皇阿玛办差,每日间读书、写诗、做画,她就在一旁研墨,她是旧式的旗人女孩,那时她的汉话会的还不多,并不看得懂自己在写什么,但依旧在一旁伺候自己,她总是能很恰到好处的给自己送上一盏茶来,有时,也会偷偷的和自己出宫去骑马,
后来,被皇额娘知道了,训斥了她,也就再也没出去过。有时,她也会在自己并未写诗做画的时候吹上一段口弦琴,要知道,这个时候还会这旗人固有的乐器的女人已经不多了,现在想来,那一段时光真的是恣意且舒适的。自己也曾经天真地认为所有的女人也无过于此了。
直到福晋进府前一日,自己还和她歇在一处,似乎就是那一日,有了永璜,可是福晋是那样的美丽而不失端庄、温柔却不失生气,任何女人在她的面前都失去了光辉,而自己,在她面前永远无法端起王爷的款,在她面前是那样的舒适,可以放下一切顾忌。
却说永璜回到自己屋中,并未随乳母睡下,只拿出《论语》来在灯下看着,乳母无法,只好在一旁伺候着。书没看两页,又要画画,拿笔墨勉强勾勒了一张人脸,却又始终不满意,看着画心中难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又要把画烧了。
乳母见永璜哭得难受,又想劝,又不知如何去劝,只由着永璜去烧画。画像才挨上火,宝亲王便走了进来,永璜连收了泪痕,给宝亲王请了安。宝亲王坐在上首,冷声道:“怎么回事儿?”永璜尚抽咽着,乳母替答道:“回爷的话儿,阿哥用功读书,一时功课上不遂心了,所以有些焦急……”
宝亲王诘道:“是么?”永璜收了泪道:“是儿子不好,画不出额娘的模样来。”宝亲王撇了眼火盆中早已烧了大半的画纸,未烧的部分倒还能看见些墨色的线条来,又看了眼永璜,方对乳母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让阿哥劳神。以后不许由着阿哥晚上胡闹,明天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去。下去吧。”
乳母虽是委屈,却是胆怯,只得磕头谢罚。
乳母退下去后,宝亲王命永璜到了近前,拿帕子给永璜拭了泪,道:“以后有什么事,和阿玛、额娘说,不许再哭哭啼啼了。”永璜道:“我的亲额娘不在了,在也没有人能给我吹口弦琴了,我想再看到她了,想画一张画像给她,可是儿子却不会画画。”宝亲王道:“好孩子,阿玛的画也寻常,回头叫如意馆的人想想法子。”永璜点点头。
宝亲王道:“好了,以后,有什么事和阿玛说,阿玛若是太过忙了,不在身边,就去和额娘说。你亲额娘走了,阿玛心里也很难过,你是个好孩子,你的亲额娘不会愿意看到你哭泣的,阿玛也不愿意看到。”永璜又点点头。
宝亲王道:“好了,你要是想学画画,回头我给你找个师傅,还有,以后再不许熬得这么晚了,无论是在读书还是在做什么。”永璜点头称“是”,宝亲王站起身道:“好了,天晚了,我回去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和阿玛说么?”
永璜道:“阿玛,您能不能饶了儿子的乳母?她也拗不过儿子的。”宝亲王道:“这件事儿你自己斟酌,永璜,记住,身为上位者,一言一行所影响的都不是你一个人。你的乳母的职责是照顾好你,因为你的执拗,她的职责就做不好,要去挨板子。所以,上位者不能任性妄为,你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别人的身家性命。”
永璜低头道:“儿子知道了。都是儿子不好。”宝亲王放柔了声音,道:“你能知道就好,这件事,我能免了她的罚,但是我不想以后你还会为这样的事儿来求我。你懂了么?”永璜低着头道:“儿子明白了。”
宝亲王又瞥见桌子上摊开的《论语》恰在《子路》一章,便道:“‘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回头叫师傅给你好好讲下这句话。”永璜领命。宝亲王笑道:“好了,今儿就这样了。你也早歇着吧。”永璜道声:“儿子恭送阿玛。”宝亲王也就回福晋屋里去了。
回到福晋屋中,宝亲王絮絮的把这边的事儿和福晋说了。又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麻烦。”福晋眯着眼睛笑道:“您才知道啊?哪个孩子不麻烦啊,前儿说和我一处看着荣珊,您倒是睡的比她还安稳呢。前头还听熹贵妃娘娘说您小时候胡闹起来比和亲王犹有过之呢。身子舒泰还好,要是赶上哪一日病了,到现在还跟个孩子似的。”
宝亲王笑道:“你也来编排我,我何曾像他那样子?”福晋道:“倒不是我编排爷,只是,永璜不像您,自幼便得圣祖的心,现在又得皇上重用。一则,她生母不在了,再则,您又不能时常陪他,自然便不同了。也为着这个,我才劝您别太苛责他,多疼爱他些吧。”宝亲王道:“难为你了。”
福晋笑道:“我是嫡母,这孩子又可人疼,我自然要多看顾些了。他若能好,我也算对得起沃伦了。”宝亲王打了个哈欠,道:“天晚了,咱歇着吧。”
却说王爷、福晋这边为着孩子忧心,那边的侧福晋、格格们却景况各不相同。高宁馨素于家人上情淡,也只不过想了一回哥哥,也就释怀,只拉着金簪儿一块唱曲取乐。
淑慎入宫也快一年了,头回在宫中过中秋,吃着虽比以往在娘家买的市卖的点心精致百倍的月饼,却再没有在自家与父母家人一起吃瓜饼、赏明月、抚琴猜谜的自在惬意了。众人散后,回到自己屋中又恐抚琴会扰了旁人,只拿本书看了一回,也就睡了。
海妍原是蒙古人,家中素来不过中秋节,眼下在宫中,也不过应个景吃些月饼,所以回来便早早睡下了。黄绵素与海妍交好,两人又日日守在一处,见海妍睡得早,自己便也一并睡了。
唯有苏静好那边,一个人住着,既无人相扰,亦不人说话。只是临窗而坐,对月长吁,想一回家里,想一回宫中事。拿一支簪子权做一支笔,在桌上虚描虚画,但恐叫人看透心事儿。玉壶劝了几次,也不奏效,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