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若水。
“放齐,你来看。”一幼子正欢欣崔跃地在林间嬉戏,虽年岁尚小,却是细眉清目,煞是好看。衣衫略有浮尘,也看得出非是一般百姓家子。他额间已渗着一层薄汗,而兴致丝毫未减。
“帝子,帝子,慢些,留神脚下。莫磕着碰着了。”十多岁的少年人在后面一叠声地唤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但看来却比那小儿轻车熟路得多。
“放齐,我早告诉过你,出来了,莫要再唤我帝子,朱儿就好。不然,让别人听到就不好玩了。”丹朱气鼓鼓地站住脚,稚嫩的小脸上写着不满,“父君不带我走,好容易跑出来一趟,玩玩怎么啦?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被捉回去。”白嫩的双手在背后一背,转过头不再看那少年。
一直以来,只要自家帝子撇撇嘴,放齐就得乖乖认命,照做。这次也不例外,他无奈地弯腰抱起丹朱:“是是是,你说的都对,管你是帝子也好,朱儿也罢,我只管保护好你,别的你说了算。”
丹朱立刻笑了,两眼微眯,眉峰轻移,软的像只小奶猫。
放齐见哄住了小主子,暗暗松了口气。帝尧上位多年,仁德之名如日如天,怎奈人事不平,常常东奔西走,疲于政务,一去便是数月,膝下只得丹朱一人,也不得安稳。自家帝子尚小时,还曾哭闹求随,如今略大些,反不在乎这些了,一心只想着到乡野山间去,他既劝不住,只得随行。不过还好丹朱贵为帝子,而无半分矜傲之气,亦不随便喊饿喊累,颇让人省心,只是玩玩闹闹,倒也无妨,反是他自己,处处慎微,常惹小帝子嘲笑。
他所不知的,帝尧曾问过丹朱。
“朱儿,汝数次私离,可是为何?此地若无趣,父君找人陪你便是了。”
小丹朱端正地说:“非是如此。丹朱虽小,也识大体,断不能为此小节扰了父君的大事。”
帝尧赞许地抚抚他的头发,“那...”
丹朱说道:“父君贵为天子,云游四方,丹朱愿效父君,按查视听,以恤万民。”
那是丹朱第一次听到父亲那含着赞许的爽朗笑声,在他的记忆里,父君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五官舒朗,眼眸晶亮。
他想,这大概就是帝尧一直对他们私逃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吧。
若水之民多纯良,即便有时他们易贝不足,也乐意招待一食,听听放齐所言四方之事。不过放齐还是觉得,自家小帝子在蹭饭这个方面,相当的有天赋。
每次两人干粮殆尽,放齐去叩门,人家一见丹朱那软绵绵,惨兮兮的小模样,口气就先软三分,若是他再瘪一瘪嘴,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一顿不错的饭食多半就有着落了。
放齐小心地抱着自家小主子,丹朱的眼珠滴溜溜四处打转,看什么都十分新鲜,兴奋地说个不停。放齐却没那么沉不住气,虽说是帝尧的心腹近侍,却从未因此深居简出,由于常年同帝尧奔走,也算是见多识广。
眼见太阳落山,放齐决定先带丹朱寻个安身之所。
不多时,前面空旷了些,一间土屋显露出来,放齐舒了心,走上前来,听见里面有些声响,大概住着一户人家。
放齐正欲叩门,门却从里面被猛的撞开了。一个小儿踉踉跄跄地扑出来,一同扑来的还有女人尖利的叫骂声与婴孩的啼哭,放齐护住丹朱的同时,下意识地一把扶住小儿,那孩子顾不上看看眼前何人,拉起放齐就跑,那小儿力气颇大,加之放齐未能反应过来,竟稀里糊涂地被拉了去,丹朱也不由得被拖到一边。
三人跌跌撞撞跑了一阵子,放齐好不容易拽住那小儿,他们才算缓过一口气。
放齐一时有些气恼:“你,你干什么拉我们跑?”
小儿喘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致歉:“对不住了,只是哥哥有所不知,我那盲父亲原是有些顽冥,不大知事的,自打续了后娘,便只听我后娘的话。我本就愚笨,事情做的不太好,常恼了后娘,父亲便要出来打我的。若只我一人也罢,父亲眼不得见,一动气来遇人便打,你们二位方才就在门后,若不慎遇了我父亲又当如何是好?”
放齐甚是惊异,这小儿年纪与丹朱相若,却几乎没有一丝孩童的稚气,言语间透着难以言说的成熟。
细细看来,他与丹朱虽身量相仿,眉目却是隽逸而刚硬,不似丹朱略带轻俏柔媚目光如星,熠熠生辉。发丝随意一束,衣着虽然陈旧,却极整洁,连打的补丁都是端端正正的。
丹朱走上前,打量了他一番,先开口道:“你是谁?”
小儿淡定无波:“我叫虞舜,名重华。”
丹朱歪歪脑袋:“虞舜?真拗口,还是重华好听。我叫丹朱,叫我阿朱就好。”
他伸出手,笑眯眯地望着虞舜,面庞好看的像轮满月,瞳孔里倒映着漫天的星光。
虞舜不觉看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见那只小手仍固执的举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那只手软软的,有些凉,细腻得犹如蛋清,叫人不愿松手。不像他的手,小小的一只,却过早的结了茧硬的硌手。他轻轻咬牙,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人紧紧地抓住了,那软糯的手心里似乎渗出一丝温暖,沿着手指蜿蜒而上,缠住了他那过早薄凉的心。
他有些怯怯地抬起头,“阿朱…”声音里满是疑惑与不安,奇了,他几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有过这样胆怯的感觉,即使是父母,他也未曾存过惧意,因为他从来行正身端,自问未负过任何人,未做错过任何事,司在这个温软的小孩子面前,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好像今生必要负他一般。
不容他多想,丹朱听到他叫,笑开了花,满意地点点头,“嗯。”然后就势拉了他一把,虞舜没提防,竟被他拉入怀中,登时惊伢得说不出话来,丹朱凑到他耳畔:“重华哥哥,你真好。你真好看。”
轻柔的嗓音流入他的耳廓,掉进他的心里,让他一阵战栗。
丹朱这才松开手,笑了一会儿,转头向放齐说:“你看这个小哥哥好不好玩,见了你就这么从容,见了我就紧张得成这个样子。”
舜只觉双颊一热,忙转过头去,才想起天色已晚,他们大概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