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车劳顿，凤恒月终于拖着一副即将散架的躯壳抵达明州，在掀开轿帘的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在地狱了。明州明明处地南陲本是不亚于熙州的江南水乡，但是眼前黄沙茫茫，乌烟瘴气，路旁仅有的生物都是已经和黄沙融为一体的枯木。家家大门紧闭，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凤恒月提裙下去，刚接触到明州的第一口新鲜空气就差点被熏死。

“呕，咳咳。”她觉得自家的粪池气味都要好闻，于是她示意车夫“换个地方再停罢。”

半晌，回应她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哎哟，真是人不可貌相！凤恒月特意挑了一个面相最朴实的车夫和她一道通行，结果自个儿还没反悔这厮就撒丫子跑了。

若是遇到齐知茗，她拖着病弱的身躯，在他怀中一颤一颤地咳嗽，偶尔还咳几口血，临了抚摸他悲痛欲绝的面庞，“茗茗，只要能在你身边，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愿意。”然后齐知茗热泪盈眶，心怀愧疚，在她的墓碑上刻着“亡妻凤恒月”。都还些许值得，所以现在绝对不能在这人影都没见着的地方，还没登场就被熏死！

于是她撕下一块衣袖，裹上自己的香囊打死结后蒙住鼻口。

三、二、一。

就在她跳出马车的那一刻，她还是小看了这熏天之臭。马车内仅存的新鲜空气也被消耗殆尽，凤恒月捂着逐渐被蚕食的香味，走了不到小半里，唉，天妒红颜啊。然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昏迷中，她隐约感觉有一双稚嫩手拖着她移动，这双小手的力气比它实际上要强大，紧接着她的面罩被解开。她感受到了见她真容以后那人惊讶的低呼，意料之外没有闻到臭味，反而一阵清凉的薄荷香让她神清气爽。

等到凤恒月完全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座种满绿植的房间里。这座房间相当阴暗，难不成已经天黑了？环顾四周她才发现，原来是这座房子的窗户关得死死的，角落里还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捣鼓着什么东西。

“你是谁？”

见床上有了动静，小女孩马上凑到床边，冲着凤恒月甜甜一笑，两个梨涡娇美可人。“好人姐姐忘记我了？”

中秋佳节，人来人往，一名豆蔻年华的女孩儿穿着彩花裙，在顶端的木凳上金鸡独立。“红燕！”

据红燕说，凤恒月在她家附近晕倒了。风沙刚刚刮过，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没人敢上街上走，若她坐视不理凤恒月可能会丧命。这一救倒好，居然救到了从前的恩人，于是红燕一个劲地夸赞凤恒月“好人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

想到方才熏天的恶臭，“你们这儿随地大小便管得不严啊。”

红燕不明所以，但是捡回凤恒月是她那张酱紫的脸，顿时明白，“每次刮过风沙就会带来恶臭，过个七八天就好些了。”

“你们这风沙这么严重？”

“嗯嗯，这回还算小的，若是遇上大的那简直是天昏地暗！”

凤恒月想了想刚才萧瑟的街道，再看红燕满屋子绿植，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肩，“红燕啊，做人呢，不能那么自私，贡献一片绿，造福一万家，这些东西你别光搁屋里啊，有事没事出去种种树。”

红燕委屈的摇摇头，“我可没有！若是外面那沙土还能养活树，我就大可不必在屋子里小心翼翼呵护这些绿植了。”

“你们这儿离荒漠很远，怎么会是沙土呢？”

“好人姐姐有所不知，咱们明州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我还小，咱们明州虽然比不上熙州有名气，但也是一方水土滋润的鱼米之乡。直到太子接管以后，一切都不同了。刚来的第一年，太子大肆征收，百姓的每一粒米每一分钱都要上缴；第二年又挨家挨户的征收壮丁，为他修建行宫，这座行宫是位太子享乐用，不宜大肆声张，所以木材只能就地取材，咱们明州那几片小树林哪能建成那么大一座宫殿啊！但是太子不依不饶，就连富人家院子里稍微长得魁梧一些的树都要征收。行宫还未建成，咱们这儿就成了一片荒漠，常年风沙四起，连盗贼都不愿意出门。”

郑太子奢靡铺张她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如此目光短浅的办法还真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如今罪证已经昭告到御前，他又把责任都推给齐知茗，啧啧，当真小人，太子也。

凤恒月看红燕一个人，于是问“你的父母家眷呢？”

红燕在一片绿油油中央端来一座灵位，“我没见过我爹，是娘拉扯大的。她一直都有痨疾，风沙肆虐后更加严重了，咳了几日血就去了。”

所以她才小小年纪就要到熙州杂耍团卖艺罢，凤恒月觉得这孩子甚是可怜，慈悲心大发，“此次你随我一起回郑都住在我家吧。”

哪知红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谢谢好人姐姐，娘埋在后院，红颜哪儿都不想去，就像在这儿守着娘。”

红燕如此，凤恒月也不再好强求，“对了好人姐姐，你来这儿做什么？”

一口一个好人姐姐的，凤恒月觉得自己若不做些救济苍生的善事都无地自容了，于是她说“我叫凤恒月，你以后叫我月儿姐姐就行，我此番来明州是要找人。”

“好的，月儿姐姐。可是你此地的故友？”

“不，是他来了这，我也追随过来了。”凤恒月将偷偷摸摸的跟踪解释得正大光明。

“不会吧，”红燕瞪大双眼，“还有人来这儿？那你为何不同他一道来？”

“本来是一道来的，但是他步子比我大，一不留神就先到了。”凤恒月脑补了一下齐知茗大步流星的走在她前头，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看到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啊，”红燕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