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樱花飞舞，草木生发，沈毓玦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青云亭外春色正好，齐烨摊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地图，认真地分析到，“如果不出我所料，沈毓玦将会夜袭黄土城，你们看黄土城乃西域十六国之要塞，只要攻破此城，沈军将会势如破竹”。

这几日，他伏案看了很多兵法书，如果不是莫菲妤那小丫头搅乱，自己早就研究出攻破沈家军的方法。

罢了，如今敌人已经转守为攻，自己只能先想想阻止他行军的对策，一定不能任其攻破西域十六国，如果待其势力庞大再想办法，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兵贵神速，一定要尽早阻止。

含烟和柳本卿在一旁认真聆听齐烨的分析，觉得颇有道理，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时间，一定要赶在沈家军之前守住黄土城。

含烟皱眉，“他们人多势众，闲池阁上上下下总共才十几号人，如何能跟他们对抗？”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少主，这以少胜多的例子虽不少，但这次只能貹不能败。”柳本卿担心到。

“我们人是比他们少，但这也是我们的优势啊。”齐烨继续分析道，“他们人多行动势必缓慢，我们人少，在速度上可以胜过他们。”

“话虽如此，可我们能想到阻止他沈毓玦，那沈毓玦怎会想不到防范我们？”含烟细想。

“没错，他沈毓玦肯定也早有防范，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们的行动路线一定要隐秘，一旦被沈军得知我们的行动，定会招来杀身之祸。”齐烨语重心长。

昨晚在青云亭，他跟含烟两人通宵绘制出了一张行动路线图。

这张图现在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闲池阁后山，有一条废弃的官道，避开闲池阁正面的主道，正好可以避开沈毓玦的眼线。这条官道穿过五老峰，偏行于主道，呈弯弓之势抵达青木关，关外不到100里便是黄土城。

“此去不必带上太多闲杂人，像碧儿这些侍女们就不必去了”。齐烨嘱咐道。

“碧儿自是不必跟我们一起，可菲儿就不一定了。”含烟打趣道。

“什么菲儿呀？”齐烨翻了一遍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在胡说什么呀？”

“你们难道真的没什么吗？”含烟秀眉一挑，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觉得会有什么？”齐烨无可奈何道，心下不禁暗想，这女人啊，疑心病就是重。

“你不说没关系，反正我是知道的，听阁里的丫头姐妹们说，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而且有的时候表现地还很亲昵。”含烟暗想，这男人啊，都是喜欢偷腥的猫，他齐烨也不能例外。

“含烟啊，你是说那个叫莫菲妤的丫头吗？她只是个傻丫头，你想多了”。齐烨没有办法，他不想解释，也解释不了，到底心里有时候是不是会出现那丫头的影子，可能是之前自己的境遇太过悲惨，这小丫头的出现，让自己如死水一般心突起涟漪。

有那么一些瞬间是被她的开朗感染到的吧。

齐烨不敢多想，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守护了自己这么久的含烟负责，强烈的责任心让他总能克制自己对其他女孩子产生好感。他其实也是这样的一个好男人。

好在含烟似乎不想细究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

不过也非他齐烨一人，她跟沈毓玦之间不也是有那么一些纠葛的吗？他既然不想理会他们之间发生的事，那含烟也一定不想理会他和莫菲妤那小丫头之间的事，齐烨推断道。

他跟她心照不宣，彼此已经许下一生的承诺，“今生，你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

他不想违背他们之间的誓言。

含烟，不管以后会生出怎样的变故，我对你的心是始终如一的，齐烨在心里暗暗发誓。

拾灵岛内，鬼洞。

沈毓玦望着黑壁岩上的赤练魔功秘籍，心中暗练其武功路数，那天水含烟竟然说自己练习的这套功夫会走火入魔，这是达摩先师在2000年前刻画在此的传世武功，她定是怕我练好了对齐烨造成威胁，心下不禁黯然。

齐烨，到底有哪里好的，除了出身帝王家，哪一项能比得上自己？水含烟没有选择自己，她会后悔的，沈毓玦想到这里，哪里还有练习魔功的心思，他行至洞口，抬头看看苍蓝色的天空，长叹一口气，思量着，这次西攻，齐烨定会横加阻拦，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出其制胜，为此，他暗中训练一批江湖术士，他们专攻易容术，如果能打乱他们的计划，那自己的行军也会顺利许多。

他们为了避开自己的眼线，定会有一套秘密的行路图，只要截获他们的路线，一切就好办了。沈毓玦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出现一道邪魅的弧度，他是胜券在握了吗？

韵儿，五年过去了，你在水晶棺里还好吗？

我其实知道你是奸细，你是乌耆国派来挑拨我们沈家和朝廷的奸细，可是为什么在最后的那场战役中，你要为我挡那一箭？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宁愿自己死？

她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或许在你追逐一个人的同时，会忽略掉那些也正爱着你的人，他爱水含烟爱得那么深刻，爱得那么麻木，直到韵儿鲜红的血液喷洒到自己的铠甲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还有一个这么爱着自己的女人。

他沈毓玦到底是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真心了。

韵儿，我余生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在度阴山巅，极寒之地，他为她备了一口能让尸身永不腐烂的水晶棺，并命人看守，没人能够打扰她长眠。她的芳魂永生永世都定格在了这个宁静的地方。

此生再无人能打扰她长眠了吧。

沈毓玦每每想到这个纤弱如鲜花般娇嫩的女人，心头就会有种种愁思缠绕。

收拾好行动图，齐烨和水含烟就准备上路了。

春光映在佳人的脸庞上，比桃花更夺目。

他们行至五老峰山下，各自摸索着上山的途径，因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仅齐烨不熟悉路，水含烟更是埋头思索，俩人兜兜转转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上山的石阶，原来闲池阁地处五老峰的背面，因此他们看不见进山的路。

爬到山顶，他们发现往东是刑阳宫的方向，往西是一片悬崖峭壁，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索道连接了五老峰与其他几座山峰，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这条索道连接的对面，按照行动图，他们要翻过这几座山峰才能踏上去西域的正确道路。

“齐烨，我发现哪里有不对？”含烟秀眉微蹙，不安道。

“这山上气氛太诡异，你不觉得从我们上山开始，就有一团烟雾围绕着我们吗？”

“什么？”齐烨这才有所察觉，“你觉得我们还是被跟踪了？”

含烟不敢说话，扭过头眼神惊异地看着齐烨。

齐烨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特别之处，“烟儿，你是不是多心了？我们这条路线十分隐蔽，除了我们自己人，没有人会知道的。”

“万一……”含烟不安道，“万一就是我们自己人呢？”

“碧儿跟随我多年，视我为唯一的亲人，柳夫人更是先帝的亲信，还有就是…..”

“你怀疑莫菲妤？”

“这个丫头的来历其实我们并不十分清楚，她留下来也是破例。”含烟疑道。

齐烨心下想，这个丫头一看就是没心没肺的缺心眼儿，别人一眼就看得穿，怎么会是细作呢，他自己都不相信。

含烟望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我就觉得这丫头不简单，会不会？”

“不会的！”齐烨脱口而出。

“她是柳夫人安排进闲池阁的，想必是她信任之人，你不相信那小丫头，难道还不相信柳夫人吗？”

“烟儿，不要想太多了，想多了身子不好，之前我就发现你似乎又清瘦了。”

“是吗？”含烟这才有点相信齐烨所说。

“我之前跟你一起涉水，许是正因如此染上风寒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吗？”齐烨怒道。

“我”含烟一时语塞。

“如果不是我们的人透露的行动图的内容，那我总感觉身边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会是什么”含烟害怕齐烨就自己生病的事情说个没完，于是回到正题。

“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我们太小心了，出现的错觉吧。”齐烨道。

“或许吧”含烟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烟儿，你抓紧我的手，咱们要从这条索道过去对面的山峰。”

“嗯”

含烟望着前面一片云雾缭绕，担心到，“你看得清前面的路吗？要不我在你前面吧”。

齐烨听到瞬间怒道，“我一堂堂男儿，难道还害怕？烟儿，你不要担心我，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完，他俩一同踏上了这青云之巅摇摇欲坠的绳索。

眼看就要走完，索道突然出现声响，齐烨一惊，转头看去，果然一阵烟雾穿过含烟的头顶朝自己袭来，原来就摇摇欲坠的索道，现在彻底被割断，一时间让他俩手足无措。

“烟儿，抓紧我”说时迟，那时快，齐烨一把抓住水含烟的细腰，纵身跃去，他的双脚刚好落在对面山峰的地面上，身后的索道就哗啦啦地掉了下去，又是一片苍山云雾，很快就看不见了。

齐烨喘了口气，神思甫定地说道，“好险，如果再迟一步，我再慢一秒钟，我们就要同这索道一起掉下去了”。

怀里的含烟神色自若，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害怕，似乎意料之中。

“你怎么了？”齐烨问道。

“我早就说过我们后面有人，刚刚如果不是你快一步将我揽住，我也会带着你轻功飞跃的。”含烟说道。

齐烨一时恍然，含烟分明是在暗自欢喜，因为这是一次齐烨主动救她，以前好多次都是她帮他挡风挡雨，挡刀挡剑，可这一次，是他让她有了被人保护的感觉，她心里能不高兴吗？

含烟低眉浅笑着对齐烨说，“下次我还要。”

“什么？”齐烨没好气地想，刚刚他们差点就没命了，这小妮子竟然还笑，看起来还很开心，真是让人理解不了，这下让他想起了那个同样喜欢打趣自己的小女子，心下想到，烟儿怎么就学了她，不正经起来了。

“我是说以后你能不能也向刚刚那样保护我啊？”烟儿撒娇道。

齐烨顿时停止了他的胡思乱想，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含烟撒娇的声音，那声音让自己的骨头都快酥软了。

“傻瓜，当然会啊，你是我齐烨这一辈子的女人，保护你是理所应当的，谁叫我是男人呢？”齐烨讨好道。

“嗯，我相信你，不管以后会是怎样，我们俩都要守护对方一辈子。”含烟止住刚刚的打趣，深深地望着齐烨。

齐烨没有多想，径自往前走去。

很久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五老峰上一直追随他们的烟雾，其实是隐匿在这山上的怨灵，因为无法得到超生，人间没有了它们存在的空间，只能化作阵阵迷雾同这山巅的云雾一起缭绕在人和动物四周，让人看不清也摸不着，恐是含烟身上的还沾有鬼洞的阴气，让这些怨灵们兴奋了起来，那折断的索道就是它们强大的灵力作怪，它们的目的就是让那些活物同它们一样变成鬼魂，这样，它们的怨气才会消下去。

许是齐烨身上的真龙阳刚之气震慑到了它们，才让它们有所收敛，不然这山下的皑皑白骨就有他们俩人的一份了。

齐烨跟含烟走了好久，终于快到山下了，一片广袤的绿草地映入他们眼帘。

“烟儿，你看，穿过这片绿地，前面就是青木关了，过了青木关，就是黄土城，咱们今晚在山脚下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就争取直抵黄土城，通知那边的戍边将士i，让他们早做防范，咱们一定得赶在沈毓玦的军队到来之前告知他们，让他们几个国家联合起来抵制他，我就不信，这么多藩国联合起来还打不过沈毓玦一个人，如果不是朕现在韬光养晦，我的兵马早就把他端掉了。”

齐烨越说越激动，含烟一时不知该怎么劝解，只能柔声道，“殿下稍安勿躁，咱们的人现在因为之前抵制沈毓玦的宫变已经大伤了元气，如今只能借助别国的力量打击沈毓玦，这样咱们才有可趁之机一举消灭他，所以殿下现在一定要沉住气，如果被沈毓玦发现了咱们，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嗯，你说的对，烟儿，我是不会意气用事的，咱们后面的路还很长，绝没有那么轻松就能获得胜利，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这就对了，齐烨，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想要赶快为老国主报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既然是老国主生前托付的人，就一定会保你周全，就算这次不能成功，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沈毓玦手里的”含烟心里比谁都要笃定，她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对她来说，比复国更重要的是齐烨的安全。

望着脚下一片绿意盎然，齐烨的心似乎也平静了许多，看到这绿油油的一片草地，似乎想到了多年以前，同沈毓玦一起出征乌耆国的场景，也是同样的绿草地，只是那时正是南北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乌耆国国主为了能够和东池国议和，不惜用一位公主来交换，而这个公主，就是沈毓玦口中的韵儿，在他认识她之前，她早就对东池国的将军沈封之子倾心暗许。

只是那个时候沈毓玦还心系着水含烟，而这位素不相识的异国公主正是在这样的一片绿地上表白沈毓玦，齐烨在树后看到了这一幕，开始对这个异国公主感到好奇，想来这也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吧，心下暗自欣赏。

可是后来沈毓玦还是拒绝了人家，因为他心里爱的只有水含烟一个。

定是因为求亲不成，乌耆国国主恼羞成怒，才大动干戈。

后来老国主为了平息乌耆国的怒意，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求娶公主。

齐烨其实那时已经对韵儿和沈毓玦的事有所了解。同样，他也只能袖手旁观，因为他们两人都深深地爱着一个女人，那就是水含烟，那个如云烟般飘然的女人，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也就是这个原因，让乌耆国察觉出了他们的被动，才让韵儿作为奸细潜入沈家军的军营，窃取了东池国的机密，抢先一步堵在了沈家军之前，将其钳制，可是到底她还是舍不得他死，最后的那一箭，她还是替他挡了。

齐烨想着，似乎回忆起那时他亲眼所见的场面：一排排倒下的旗帜，一群群死士的身体，堆在高高的山坡上，沈毓玦一个人乘风立在这皑皑白骨堆就起来的山顶，双眼空洞地看着眼前逐渐倒下的人影，就像一个雕塑，恒久屹立在象征着胜利的宫殿之上。

没错，他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韵儿倒下，倒在自己的面前，随着她身影的消逝，敌方的军队似乎也渐渐退却，他不记得为何他们不乘胜追击，置他于死地，或许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温柔吧，她终究是舍不得他死的。

对于这样的女子，齐烨对他更多的只是怜惜和同情，她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断送了自己的一生，还是那样花样年华的女子，前不久还在这样的绿草地上语笑嫣然地向沈毓玦表白。这一刻，却与这皑皑白骨一道消逝在风雨里，这样的反转深深地刻在了齐烨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含烟见他愣在原地半晌不做声，转身好奇地问道，“你又打什么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