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极阴，似乎要下雨了。

菲妤拾好自己晾晒在外面的衣物，回头看见那白衣老道立在门口，等她，“柳夫人”。菲妤唤道，“您怎么来了？我还没收拾好屋子呢，您进来坐会儿吧。”

“谢姑娘。”柳本卿有礼有节地应道，“姑娘这些天还习惯吧。”她总是在背后默默地关心着菲妤的生活。菲妤也早就感受到了温暖，这种温暖与其说是受人恩惠，不如说是受亲人眷顾。

她感觉到了像是来自父母的温暖。这让本来还对这里感到陌生的菲妤渐渐有了温度，慢慢有了家的感觉。

“柳夫人，您不必太关心我了，我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啦”菲妤隐藏住心里的悸动，强装洒脱道。

“其实我们这里确实需要人，姑娘能留下来，也算帮了我的忙”柳本卿笑说道，“咱们人手太少，势单力薄”。柳氏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可又欲言又止。

“没事了，姑娘，你好生修养，老身就不打扰了。”说着又是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这两天，柳夫人总是时不时的在背后看着她，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感觉还是很敏感的，背后有人盯着的感觉，确实让她有些受到束缚。

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她也感觉到了，这阁子里似乎少了一样东西，不，应该是主心骨，她感觉到主人一天不回来，他俩就像是抽空了气的皮球儿。下面应该的行动全然没有人来指挥。看来这阁子里的主人不简单啊，定是个有能之人，连皇帝现在都要听着她的。想到这里，菲妤越发对这主人好奇起来，她预感到只要主人一回来，他们的生活将会翻开一章新篇章。

在主人回来之前，她还是少去招惹那位皇帝为妙。

柳夫人离开了菲妤居住的碎云楼，看到菲妤一切安好，便也放心。绕过闲池阁的主殿栖霞殿，身穿长廊行至齐烨的居处青云亭。

齐烨这时正伏案细读《异草图志》，他回想起来，那晚莫菲妤就是看完这本书后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本书里定有蹊跷。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未可知。

那天莫菲妤显然对自己有了忌惮，如果之前在后院花草丛间对自己有三分忌惮，那自那晚之后就是十分，丝毫不夸张。自那晚过后，阁子里也似乎安静下来，她定是有所察觉。难道？

难道她知道了我的身份。

想到这里齐烨也觉得没趣，本以为会交到一个不顾自己身份的朋友，看来世人都是势利眼，女人更是如此。

他索性合上书本，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阴气沉沉，只是快要下雨了吗？

雨前的空气里夹杂着许多泥土的味道，令他心脾舒畅。

算了，以前自己身边的侍女仆从哪个不是这样畏惧自己，他早已习惯了，想来那时也只有他的好兄弟，当时的大将军之子沈毓玦才敢对自己不敬。

沈毓玦是个自负甚高的名门子弟，名噪一时。现在自己沦落到这番境地，也是应了当日的预言。

当日，父皇命我为皇祖母祭祀，沈毓玦护送我出城，一路上路过城隍庙，我好奇在那寺庙里停留了几天，沈毓玦的士兵就驻守在寺庙外，当时庙里的一个老和尚瞅了瞅站在外面的沈毓玦，那时的他身穿劲装，腰挎长剑，一身的英姿飒爽。就提醒我说，要当心此人。我还问他为何，那和尚只说了一句，“日月旋转应有时，三分天下凤还巢”。

当时我并不明白其中的蕴意，以为只是和尚在故弄玄虚，留下了些银两，便也离开了，回去之后也没多想，但就是那次之后，父皇的身体才渐渐开始衰退，我的厄运也正式开启。

现在想来，这中间似乎隐隐有关联，但自己还是猜不透。

罢了，既然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我能做的，就是在这漩涡中间力求生路。至少，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

“少主”。

想得入了神，才发觉柳本卿已站在自己身后，齐烨吓了一跳，神思甫定。

“柳夫人，我刚想问题入了神，您是有什么事吗？”齐烨整了整思绪，方应答道。

“少主，阁主快回来了。”柳本卿认真地说道。

“什么？含烟什么时候有的消息？她什么时候回来？”齐烨一听有了含烟的消息，一时激动异常，“柳夫人，含烟是不是捎来什么消息了？快快告诉我。”看着齐烨急迫的样子，柳夫人不禁掩面一笑，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今儿早上收到的信鸽，阁主说明儿就到闲池阁了，少主这下开心吧？”。

齐烨一直很敬重这位柳夫人。不但是因为她与自己母妃的年龄相仿，还有她的话语间总有一股暖人的力量，让人安心。

“还好她没事，如果她这次出了什么意外，我永远也原谅不了自己。”齐烨低下头，从腰中掏出一方水蓝色的丝帕，“这是她的贴身之物，我随身带着”。

突然，他脑袋里面灵光一闪，低头看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从香味联想到药草。

没错，这小妮子定是识别出了我腰间配物的来历，才推断出我的身份。

这配件系我腰间多年，自己已经对这味道没什么感觉了，可是她不同，定是她嗅出这种沮菱草的香味，才在《异草图志》查出它是西域贡草。

在东池国，皇族仅有。

齐烨这下恍然，如果不是最近都在为含烟的事操心，这小丫头的心思自己早能摸清，下次定要好好戏弄她一番。想到这里，他心里总算平衡了些，想来他堂堂东池国的少主，从没被任何人刁难过，这次竟让一个一小女子玷污了一身的清誉，确实不值得。好在含烟已经平安了，他心头悬了好几天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少主，这次阁主回来，我要为你们好好准备一次御膳。尤其是少主，您离开皇宫多日，如今亲人都被软禁皇城，您一个人好久再没尝到宫廷御厨的味道了吧，这次阁主回来，我为你们准备御膳。”柳本卿说道。

是啊，国破家亡的他哪还有心情想御膳的事。柳本卿这样一提，越发让他心里百味杂陈。

在这里，能有丫头伺候他起居已经很不错了。

国家已经败在自己手里，哪还能像以前一样享受皇家的待遇？想到这里，他总是惭愧不已，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柳夫人一直远在庙堂之外，何以懂御膳的制作之法？”齐烨忽然想到。

柳本卿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应道，“这是老身在阁主的藏书中学到的。阁主每次外出都要好多天才回来，老身闲着没事的时候随便学的。”这才搪塞过去。

“少主没什么事，老身先退了”说完，柳本卿便急忙退下了，她眼神闪烁，似有隐情，但齐烨现下无瑕再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

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

含烟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五彩金符，说是从回来的湖中发现的，那时她从山中的小木屋回来，按照原路返还闲池阁，还是那片湖，她和齐烨一起涉水的七星湖。她说她游至湖中央的时候，发现水底有金色亮光闪烁，游近前去一看，才发现这枚金色符牌。但她不知道这枚符牌到底有何作用，一回到闲池阁，她便把此事告知了齐烨，他虽然现在不知道此物到底有何用，可他还是认为留下来比较好，它既然出现在沈毓玦的地盘，那它肯定不是一般的饰物。

含烟也深感赞同。

“小姐，奴婢们都恭候多时了，快请前来用膳吧。”回到栖霞殿第一个听到的就是碧儿的声音，同往常一样，小姐出门办事，一个月之内都要留在殿里伺候。

三年来，无一例外的是，小姐都在一个月之内回来了，她记得以前小姐在琼窗下跟自己说过，如果自己出去一个月之内没有回来，那肯定是出事了。

这次看到小姐平安回来，碧儿打心底里感到高兴。柳本卿也跟着丫头们一起为庆贺小姐归来准备了丰盛的御膳。这一切都让含烟感到宽慰，老国主既然把这里交给她打理，她就要对这里的所有侍女仆人负责。

齐烨同含烟一道用完御膳，这才发现旁边的侍女仆人中间有一个新面孔，遂问道，“柳夫人，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吗？”

“是的，小姐，她叫莫菲妤，是老身从五老峰上救下来的”柳夫人连忙躬身作答。

“原来如此”含烟作答。

“小姐，我是想把她安排进栖霞殿，同碧儿一起侍奉小姐”柳夫人建议道，“此女子颇通药理，为人热情，心思细腻，定能护小姐周全”。

“既然这样，全听柳夫人安排吧，我没有意见”含烟转头面向碧儿，“碧儿，以后你们就是同伴了，要相互照应，知道吗？”

“碧儿知道”碧儿低头应道。

“一个绯红，一个碧绿，还真是一对了”含烟打趣道。

齐烨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菲妤私底下偷偷看了他一眼，心底暗笑，这女子的地盘，他一个大男人看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应对呢。

膳毕，他就要起身回自己的居处，含烟挽起他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亲昵的背影，菲妤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她这是怎么了，本以为不会在意的，可她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含烟同齐烨行至长廊，一边走，一边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齐烨，我要同你说一件事”含烟明亮的眼睛突然变得凝重。

“什么事？你说，烟儿”。

“我这趟回去，你知道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离胤，也就是沈毓玦，他要发兵攻打西域诸国，时间就在下月初”。

“什么？”

“这个狼心狗肺之徒，真打算谋逆到底了是吧，看来他是不会收手了，烟儿，是不是就算你留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发动战争？”

“是的，齐烨，你不要小看了他，感情对他来说只是点缀，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含烟笃定地看着他。

“是啊，就算是你，也阻挡不了他，美人计对他来说一直都不起作用。”

“什么？美人计？”

“你把我当成了美人计的棋子？难道你是算准了我会回到鬼洞？”含烟张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烟儿，他喜欢你，我早就知道，我从小就知道他喜欢你，甚至他喜欢你远在我之前，所以我只是在这中间利用了一下他对你的感情，你不也一样吗？你自己不是早就清楚沈毓玦喜欢你，才把它当做筹码回去？你不是算准了他不会拿你怎样？”齐烨把自己心里一直想说的话在今晚都说了出来，他这几天也不能眠，辗转反侧地都在想这个问题。他心里也在难受，他怕她真的不会回来了。

“齐烨，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没错，我是知道他喜欢我，可是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啊，我回去也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希望，好不容易能够回来，你竟然还误解我？”含烟顿时声带哭腔。

齐烨看不得她哭，一把将她抱紧，“对不起，含烟，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哭了”。

含烟在齐烨的臂弯里微微抽泣，齐烨自责，越发抱得紧了，“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心里太乱了，一时语无伦次，你要放在心上，我是太爱你了。”

含烟这才止住哭声，“以后不许这样，让人多伤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哭了”齐烨连忙安慰她。

齐烨俯下身，轻轻吻干她的眼泪，从额头一直吻到嘴角，再重重地覆上她的双唇，她的唇很柔软，让他快要陷下去，一直陷下去。

“你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齐烨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齐烨，我会跟你一直在一起的是吧？”含烟双手将他紧紧环绕，生怕下一秒，他不再是她水含烟的了。

在他肩头，她低语道，“我怕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也害怕你会离开我”，含烟说出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不会的，天涯海角，你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

这晚，含烟留在了青云亭,月色正好，遮住了白天的云雾，光辉洒在屋顶，共同见证着他们之间的承诺，“今生，你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

昨晚，侍奉完主人用膳，菲妤和碧儿见含烟没有回寝殿，心下了然，相视一笑。便各自回房休息，不在话下。

菲妤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的不痛快总是下不去。她明知自己和少主是不可能的，她明知少主跟含烟姑娘才是一对，她明知他们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可是她还是放不下，那个站在月光下，在闪烁的银辉中俯视自己的男子，一脸轻笑着打趣自己的男子，第一次让她有了别样的情愫。

是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还是他身上迷人的沮菱草香味，都无法让她忘怀。就这样在他身边，默默地守护着，也是种享受吧。

这样的男子，是无法不让女人着迷的。

第二天她起来得很晚，想来是昨晚事情想太多了，一觉睡到了大上午，好在今天主人们起来的也晚，也就没在意到自己。

平日里栖霞殿空荡荡的，除了打扫打扫卫生，也没其他的事情可干，碧儿成天缠着她让她和她一起做女工，想来碧儿这么些年一个人侍奉也确实太孤独了，现在她是她唯一的朋友，于是她只好答应跟她一起做女工。

她一个屠户的女儿，一年到头都没缝过几件衣裳，在家乡的时候，大都穿的是兽皮，现在硬是要她做女工，也是难为她了，不过在碧儿眼中，她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五老峰地处偏僻的山谷之中，纺织业农牧业都十分落后。菲妤纳闷的是，这么多年来，老国王下的赈灾款也没少了咱们安平村，怎么村民们的生活还是不见改善，有的甚至连衣服都穿不上，只能用兽皮遮羞，这跟原始社会有什么区别嘛。如果不是柳夫人将自己救下来，养父母家迟早也会把自己拉到县城去当做牲畜变卖掉，还能换点钱贴补家用。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在这么漂亮的皇家园林里，真是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气，全转移到今生来了，想来那天在后山上遇见的神仙女子所言非虚， 或许，自己的好运正在慢慢开始呢。

虽然不会像她预言的那么夸张，但是确实是命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逆转，这让她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想认真地度过，每一天，她都在心里祷告，感谢上苍赐予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