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我真的爱你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神志突然便消失了,只剩下躯壳机械地坐着。
容聿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语气多了些激动情绪:“你是听不到吗?还是打算让我喂你?”
唔。亲自动手熬了堕胎药,亲自端给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又一脸不耐的样子,这父亲,爱人,当得都委实十分称职。
我在心底暗自笑了一声,颜倾城,你果真还是太过年轻了些。
我在情爱这方面本就缺根筋,极容易将自己一腔真心化作热血,恨不得将对方整个儿泡在我心里暖化,耳根子也软得很,听不得对方一句情话。如今经历的种种倒是叫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风月中的情话,计谋罢了,听到耳朵里只当一阵穿堂风,过去便过去了,万万不可放到心上当了真,否则谁先当了真,谁便一定输的更惨些。
思及此,我默默告诉自己,罢了,他的多变性情,我也领教过许多次了,说不定之前他对我的表白心意也只是个我不知道的计谋罢了。
于是,我抬起手接过碗,淡淡笑了一声,将整碗汤药喝了下去。
好苦。
虽然说起来这也并不是我第一次喝这种药了,但还是觉得好苦,怎么会这么苦,苦味儿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我皱了皱眉,手上本就沾满了油,很是腻滑。此时整个身子一趔趄,险些翻倒在地,容聿却突然伸出手扶住了我,只有我手中那只倒霉的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地彩色琉璃碎末。
我心上涌上来阵酸楚,伤人的话霎时间堵在心头却一个音节也说不出。
我最终还是安静地抽回了手臂,垂下眸子看着地板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碎末。
容聿玄色的衣袍就在我面前,站了一会,我突然感觉到面前的一片阴影消失了一大半。
我莫名慌了一下,心头莫名地涌起股奇怪的冲动感。
我没有思索,迅速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道:“等一等。”
容聿低头,总算是看了我一眼,眉头却很快地拧起来,语气十分嫌弃道:“你在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低了头,看见自己沾满油污的手,与他修长细白的手一同放在他干净的玄色衣袍边上,显得狼狈滑稽,又十分格格不入。
我瞬间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什么小手给捏住了,湿淋淋地在身体里滋生出肮脏的爪牙。
我最终松开了手,垂下眸子道:“容聿,即使如此,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有话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这句话我说完之后,才发觉到自己甚没出息了些,但我有什么办法?
我就是爱他,将他爱到了骨子里,所以才愿意一次次将自己的尊严从脆弱的灵魂深处抽出来供他一遍遍地碾压折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我仿佛已经忘记了,从前的我,也是父皇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尊贵的小公主,是母妃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曾经那种抹不掉忘不了的骄傲感,正一点一滴地从我身上消失殆尽。
我是将自己当成妬凤了吗?
我是真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和目的都忘记了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一时间想了许多,没留意到容聿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也忘记了自己一只脏兮兮的手还将他整齐干净的衣裳攥了一小片在掌心。
我还在出神,容聿突然用力,将他那片衣角甚利索地抽走了,然后迈开长腿便往门口走去,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该安分些,头脑发昏的话,就冷静冷静。”
丢下这句话,他再没回头,我只听到门关上时的吱呀一声。
像一根尖锐的长刺,将我的心刮得有些刺痛。
中午弄儿仍欢欣雀跃地端了一整托盘的汤汤水水,还有一些小吃来了我房里,我不忍打搅她的兴致,却是实在没有心力消受这些吃食,只恹恹地叫她放在桌上,便又将她打发了出去,留下我一人。
我躺在自己的榻上,顿觉脊背之下的真丝床垫也意外的有些灼热,还有眼前的青色床幔,明明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也该习惯了不是吗?
可此时看起来怎么会如此扎眼?
我侧过头,却正正好好看到了放在床头,早晨来不及收起的铜镜,我这张,不,该说是妬凤这张娇媚万千的面容便在镜子中出现了。
容聿当时做这面具也该是花费了一番功夫吧,这眉眼,两颊,都做的十分精细入微。尽管我现下是这个心境,面色该憔悴才是,镜中瞧见的这张脸,却仍然两颊艳红如花,一嗔一笑都尽态极妍,从骨子里透着股风尘气息。
我默然转过头,安静地躺在榻上,灵台处却异常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这样的我难道还是我吗?
我,是谁呢?
也许容聿说的真的有道理,我确实是该安分些,将发昏的头脑冷静冷静。
我自嘲地勾起唇角笑。颜倾城啊颜倾城,你又一次败在了儿女情长上。你竟然还一厢情愿地将一个本就与你无关的人随口说的调情的话当了真,容聿与我相识这些日,掐指算算也并没有真正对我说过,待我究竟有几分情谊,但我仍是固执己见地将自己一颗真心扔了出去,咳咳,肉包子打了狗。
不自觉地,我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
有孕的日子还十分短,短到这个孩子还没有来得及成型,我还没有机会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在完全没有做母亲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惊讶于自己对这个突然来到的孩子的接受速度之快,感受着另外一个生命在自己体内一点点长大,真的是一件幸福而了不起的事情,仿佛身体本是一块贫瘠的、荒芜的方寸田地,突然有了心跳和律动,有一棵植物慢慢地长出嫩芽。
可他到来的终究不是时候。
我抚上小腹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容聿是我在这世间最爱的男子,是我想要一心倾诉的人,我腹中这个孩子,是我与我心爱之人的第一个孩子。可我心爱之人,却亲手熬了堕胎药,我这个母亲,没有一丝挣扎便服从地喝了下去。
我一向不愿太过肉麻,可此时实实在在的心痛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颜倾城,你甚没出息!
我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有些疼痛的感觉,像是从身体里面长出了虫子,从内而外,一点点将我啃食。
这种十分心痛,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细细密密地将我包裹起来。
我最终还是抱住了自己,脑中一遍遍播放着容聿凑到我身边呵气如兰的一幕,和我像个乞丐一般抓着他的衣角,说我是真的爱他的场景,种种情景,在我脑中循环往复。
我仍然没有什么感觉,或许是这堕胎药药性温和些,不能当即就发挥作用,也或许是,我浑身的疼痛都来源于心底,与心痛相比,腹中的疼痛感已经不能让我有清晰明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