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亲自熬的堕胎药
左相府的厨房里。
一个穿了身绿油油的小婢蹲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摇着蒲扇,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面前跳动的炉火。
从门口走过来一个腰身纤细的女子,却是穿了身粗布衣裳,一副杂役的打扮,提了个水桶走了进来,瘦弱的肩上搭了条粗布手巾。她走进门,步子很轻,只放下水桶时仿佛有些力不从心,膝盖一软,水桶侧翻在地,半桶脏水在地上迅速流淌开,流到打瞌睡的小婢脚下。
“哎呀!”原本精神不振、昏昏欲睡的小婢被这一惊吓吓得瞬间回神,随即看了来人一眼,十分没好气地嚷嚷道:“你是哪来的杂役丫头!走路不长眼睛的吗!将我这衣裳弄脏了,你赔得起吗你!”
女子被如此吼了几句,只在面上作出些惊讶神色来,甚笨拙地伸出手要去拿肩上的粗布手巾往那小婢的裙子上按。
小婢往后趔趄了几步,面上嫌弃的神色毫不掩饰:“还想用你那不知道擦过什么东西的粗布来擦我裙子上的脏水?!果然是乡下来的下贱东西!走远点!”
女子面上表情十分谦卑,战战兢兢地收回手,又张开嘴巴拿手指指了指嘴里面,用力摆摆手。
小婢将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原来还是个哑巴,害我浪费那么多唇舌。”
说罢,小婢看了一眼放在灶上的瓦罐。虽然前园的人交代下来了这汤要仔细盯着,待会儿是要给锦公主送去的,但自己平日里便经常偷懒,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这样的话,走开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吧。况且待会给锦公主送汤的时候,若是能遇上相爷,凭自己的水灵美貌,会被相爷一眼瞧上了也说不定,到时候在府里随便做个妾室,日子总比现在好过得多。若是真有幸见了相爷的面,穿得如此脏乱可怎么行?
如此想着,小婢便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离开了厨房,留下女子一个人趴在地上用力地抓着块手巾擦地。
待小婢跑远,身形都已经消失不见的时候,女子却一改方才谨慎卑微的神色,眼神中闪过一丝机敏和狠厉,迅速站起了身,从中衣上缝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动作很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将纸包打开,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往灶上的瓦罐里倒了进去,并灵巧地将汤水平均倒出了两碗。
突然,正在女子将瓦罐放回去的时候,门前踏进一只白底皂靴。
进来的容聿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女子转过身看了容聿一眼,面色却出奇的平静,一开口,却是容景清冷的声音:“如此正好,恰恰能将这事情解决的完美无缺,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容聿面色很不好,宽大的袖管下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却未曾说话,只安静地站着,看着面前的女子流利地动作着,心底翻涌着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容景很快便将两盅汤水给整齐地装进了两只精巧的食盒里,将其中一只递给容聿道:“若是你去给那小侍女,再由那小侍女给她,她二人定不会有分毫怀疑。”
容聿也伸出手接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容景提着另一只食盒放在灶台上,转身去收拾别的菜,声音十分冷静道:“前园那边我会安排好,你不必再忧心。”
容聿站着,只微微抬了一下头:“若是被发现了呢?”
容景低着头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在瓷盆里淘洗着菜叶,不曾言语。
容聿略略思索了一会,皱起眉头:“你是说锦...”
话没说完,便被容景用力切在菜墩上的一声打断了:“勿要多言。”
隔墙有耳,是自己疏忽了。
容聿捏了捏袖子,额角一痛,青筋跳了几下,再不多说,转过身便走了。
再说我这边。
自从那日与容聿表明了心意,我便整日里沉浸在甜蜜蜜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对于腹中这个渐渐成型的孩子也有些忽略了。这几日都摊在房中,心情却很好,也不觉得疲倦,精神反而比原来更好了些。
弄儿见我心情好,跟着也莫名高兴起来,准备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吃一天几顿地往我房里送。
这一天便是如此,我正翘着腿坐在床上啃鸡腿,啃得一只手油乎乎的,容聿却突然地出现在门口,走过来时手里还提了只食盒。
我状作甚娇羞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果真是装正经的一把好手。想来看我还非得寻个由头,给我带了些吃的。
如此想着,我甚流利地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食盒,面上的笑意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来。
容聿却让我的手扑了空,食盒没有落在我掌心,而是落在了一旁的案上。
我愣怔了一下,也没将他眼底的一丝悲伤放到心上,只胡乱将油乎乎的手往他玄色的丝绸衣裳上抹,当他是在与我逗笑。
可容聿仍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轻巧地侧过身子便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开了口便是冷冰冰的语气:“你平日在房中,便是这么个见不得人的形容?”
见不得人?
我仍愣怔着,两只手都尴尬地僵在空中,其中一只还甚幼稚地拈了个啃了一半的硕大的鸡腿。
容聿今日面色不甚好,我却从他眼中感觉不到什么异样。自从他进了门,便没有正眼看我一眼,眼神始终落在空气里不知道什么地方。
半晌,我才笨拙地出了声:“你今日怎么了?为何如此生气?”
容聿听了我这话,没好气道:“今日?你认识我难道却才一日不到,不晓得我说话是个什么形容?”
我记得年少时听到过这样的说法。
说是无论是多么坚强勇敢的人,一旦有了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人存在,也都会变得脆弱而敏感,时时将自己按照那人所心悦的模样锻造。若是那人稍有不满,随口说了些什么,本来是一直会说却并不会被在意的事情,此时也会变成一根长而锋利的刺,狠狠地扎在最柔软而致命的位置,再洒下一小把盐巴。
我看着容聿,觉得他这几句话便轻松地句句将我戳的千疮百孔。
过了许久,我勉强找回精神时,面前便出现了容聿纤细修长,十分好看的手,手上托着只肌理分明的琉璃碗,其中盛了汤药,往外氤氲着明显的热气。
我抬起头,心底莫名地竟然冷静了下来,只盯着他的脸。
容聿仍然没有看我,良久才开了口道:“是堕胎药,我亲自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