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复仇
五日进了保定的地界儿便已是戌时末了,当夜,便由内官出钱,为她们主仆在保定城中心的客栈开了一间房歇息。
毕竟,皇帝并未有废后出妻的意思和诏书,不论周允贤是如何离开皇宫的,她依旧算是大明的皇后,国母。更何况,临走时,万岁爷还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安顿好了皇后再回来,不许眼看着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费功夫找房子还要看人脸色,受委屈。
是以,翌日清早,他便花了大价钱请了当地的一个牙行,请他为自家“少奶奶”找一处宅院租用。这牙行见他出手阔绰,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积极寻找租家。
不到一天功夫,便为她们介绍了一处。
当日未时正刻,周允贤与两个丫鬟在客栈楼下用了午饭,便与那内官一起来到牙行会馆与房东见面。
房东是个三十七八的中年妇人,身材矮胖,面如柿饼,嘴唇很厚却涂着紫红色的口脂,脸上敷了很厚的脂粉,就像糯米团成的月饼似得,人还未跨入牙行门槛,身上的脂粉气儿便很高调地扑入众人的鼻腔。她糯米月饼似得脸上,画着极为妖冶的浓妆。
一袭杏色织锦提花的圆领长衫,白色交领的贴里,下身是一条水红色百褶裙。浓黑的头发梳成风流多姿的流云髻,金钗步摇挂满发髻,还戴了碗大的绢花,额上勒着与衣服同色的绣花抹额。
因为穿的不合季节,白皙的脸上渗出了大颗的汗珠子,都快将她脸上涂抹的胭脂,以及眼影冲洗成五彩的泥巴了。看得跟在周允贤身边的丁香,药锄死命憋着笑,小脸涨得通红。
映入房东眼中的周允贤,却是另外一番风韵了。
一身夏日的立领薄纱罩衫,配了条水蓝色璎珞留仙裙。让丁香给她中分了发迹,梳了个民间少妇的荻髻,插了些许简单的头面。如此看去,虽无华丽装点却十分端庄得体。
然而,这身众人眼中十分得体的装扮,落在浓妆艳抹,绫罗加身的房东女人的眼中,却让她感到有些寒酸了。
在她眼中,面前这位少妇,人倒是比自己年轻许多,容貌却差得很多,穿的也简单根本不像是大家出来的少奶奶。是以,在两人见面敛衽,行过福礼后,那房东女人下意识地高傲地扬起肥圆的下颌,垂着眼眸,以一种轻慢的姿态睨着周允贤。
周允贤也懒得与之计较,只是微微一笑,言语温顿地请房东女人坐在了长凳上后,自己才提着裙子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两人的举止仪态都毫无遗漏地落在一旁的牙行老板眼中,品味的高低,为人处世的德行一目了然。只是当初,看着她家算是有钱,院落房屋也配得起周允贤的“身份”是以便介绍给了内官。
他凑近了那房东女人,强忍着扑鼻的浓郁脂粉带给他的不适,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后,又在她手里塞了一定银子,那房东女人方才开启尊口向她们介绍房屋院落。
听罢,周允贤想象了一下房屋,院落的样子,想,竟还有种植树木的园圃,心里便有了计较问:“院子里可以种树吗?”
房东女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苏绣团扇,一面拉着可刻意攀比的腔调,挑着眉梢问道:“娘子是想种植什么样的树木?”
一句“桂花树”周允贤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多想。
可就是这句脱口而出的桂花树,引得丁香,药锄两人叹息不已。
房东女人挑眉道:“可以!不过,租金是要加码的!”
周允贤毫不犹豫地便应了声“好!”更是惊得两个丫鬟瞠目结舌,这一租房子,租金少说也有五六十两了,还要在租房种桂花树。这要一年的租金便上百了!然,周允贤却好似不在意似得。
是啊,为了心里的人,她又何时在乎过银子?
周允贤试探道:“那个,东家夫人,空口无凭,您能带我们去看看院落房屋吗?如此,也好让我们觉得物有所值!”
谁料,这房东女人扯了下嘴角,没有直接应允她的要求,而是摊开一只手,白胖的脸上显露出令人讨厌的市侩表情。
侍立在一旁的药锄和丁香,自然明白房东女人的意思,气得她们直冲她翻白眼,撇嘴巴,一脸的恼火羞愤之色。
丁香与药锄虽是丫鬟,地位低微,却也是从小养在富贵窝里的小翟鸟,也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来,随着周允贤陪嫁进宫,更是养尊处优,没有遇到过任何不顺心的事。
除了太后宫里的都人女史外,宫里的姑姑,内官看在周允贤的面儿上,前襟长后襟短地恭敬她们,一口一个姑娘。
哪见过市井之间来往交际?
丫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深闺小姐出身,又贵为国母六年的周允贤?见老板娘没有回应,却是向她摊开手,一时不知何意,还是坐在当中的牙行笑着解释道:“娘子,她是要钱。这是规矩,若有人想提前看房看院子就得给房东额外费用。”
周允贤十分外行地问道:“要多少?”
房东女人一听这话,不禁“嗤”地笑了,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似是在腹诽周允贤没有见过世面。周允贤却也不生气,从荷包里拿出四十两银子,笑盈盈地放在她的手里。
瞬时,房东女人弯起了眉眼,那张面如柿饼的脸上展开了见钱眼开的市侩笑容。她妆模作样地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终于爽快地道了声:“好说,随我来吧!”
周允贤带着两个丫鬟,跟着那房东女人在街头巷尾地转了个弯儿便来到一座黑漆大门前,门前的台阶两边,还垒着汉白玉祥云装饰,感觉像是什刹海的官宦人家般很是体面。
两边院墙,纵横有五百步,看去像是军绿色的土坯子砌成,没有毛坯的粗糙,像是新糊出的一层泥坯很结实也很光华。
黑漆双扇大门也刷了漆,看去乌黑锃亮。两个门面贴着红纸吉祥门神,两边贴着红纸黑字的春联。上面写着:
好日子舒心如意,美生活幸福平安。横批是吉祥如意幸福年
看到这里,周允贤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弧。
丁香见之,自是明白她心下阴影黯然。她心下暗叹,在宫里有万岁爷却也有暗中陷阱。就说这次,算是娘娘被害得最惨的了。可是,与万岁爷分离,娘娘除了没有危险不会遭到暗算。可是…
思想间,房东女人已用钥匙将大门的衡锁打开,“噶”地一声儿,一方不小的院落连着成荫的绿色,映入她们主仆的眼帘。提裾,她们跟着房东女人跨过大门。
的确如房东女人所言,一进院子穿过爬山虎打成的凉棚便可见院落的整个布局,成品字形。中间是套占地约莫四五十平米的夯土房子,两侧还有对门的小房子也是夯土打造的。
三座屋子前是主人家用砖砌成的两圈,似是花园又似菜园的圃子,却是一片荒芜只有黄土没有菜苗或是花朵树木。
瞧着这两处圃子,周允贤便已在心里计划好了种上一片桂花树。再买上几个小罐子,待桂子飘香时摘下调制桂花蜜。
随着房东绕过院子来到后院,后院则种植了几颗榆树和合欢树。树木一旁则又有一方水井,水井上端搭着架拴着麻绳用来拉打水的木桶。水井深不见底,房东女人说,里面是清凉的泉水都是从远处山上下来的。
方井旁是一个木桶和个木头小凳子是用来洗衣坐下的。
见她们主仆似是在找洗衣用的东西,房东女人汕然一笑,操着保定口音道:“皂角膏子得往街上的集市买,还有锅碗瓢盆,咱这儿可没有现成的。都得自己花银子啊。瞧你们也是从京城来的,想必有的是银子,四十两都拿得出,还在乎这些小钱儿?”
主仆几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沉默。继而又跟着女人从后门进了大屋子。这大屋子其实是两开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暖阁。
客厅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四个高腿长凳围着桌子一圈儿。更像是吃饭的餐厅似得。里面暖阁摆放着一张围着深蓝色幔帐的架子床和两个卧榻。因只是小康之家,床榻和幔帐并无富贵雕琢花样。只就这颜色,周允贤就喜欢的紧,也就不在意那细枝末节。
这暖阁也不小,主仆三人住绰绰有余,还有一个花梨木做成的大衣柜用镀金衡锁锁着。房东将衣柜和房门钥匙交给了周允贤道:“你是少奶奶,钥匙就交给你了。前面那对门的屋子一个是两开间,一间是厨房,另一处可以放药材。对着的是茅厕!”
“谢谢你。”
房东女人一口河北口音道:“谢嘛呢,做生意的,这都是行规!”说到这里,她走出了房屋道,“我走了,你们收拾一下吧!”
房东走了,送她们来保定的内官见周允贤主仆有了着落,便也放心地与之告别,驾着马车离开了出租院落。
送走故人后,周允贤用钥匙打开了衣柜。
还不错。这柜子空间不小,可以放下足足六口人春夏秋冬的衣裳。比长春宫的那具衣柜只是少了些尊贵而已,长春宫…
长春宫,元宝…
想到这里,周允贤不禁黯然。
看着面前这个类似昔日长春宫中的梨花木大衣柜,她在心里问自己,离开了他,自己真的就能这么在外面过下去吗?
周允贤觉得,即使是已然决定了离开他,从此天涯陌路人,只将爱深埋心底。她也根本无法就此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心无旁骛的答案。 哪怕,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已不配。
周允贤,别再妄想了。
可是…
想着,一层氤氲便笼上了周允贤的眼眸。她想的专注,连丁香的唤声儿都没有听到。丁香知道,她又在想朱祁镇了。心底骤然恨意顿生,有这么一瞬她甚至想回宫为她家姑娘报仇!
对,报仇!
然而,大奶奶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姑娘相信他…
…
“爷,东厂那边已然查清构害娘娘之人的幕后主使!”
就在周允贤离开北京的第三日卯时正二刻,跟在皇帝肩舆旁的司礼监执笔太监沈顺,便将王振让他带的话,禀报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问了声儿:“谁?”
“就是娘娘走的那晚,被雷劈死的那个,刑部尚书方程的嫡长子方械!那个扮做內侍侮辱娘娘的狗东西,便是方械圈养的一个男宠,因相貌出众颇得方械喜爱。据说,这家伙和方程的几个年轻的小老婆,都有不干净的牵扯呢!”
继而,沈顺又将方械与其母亲,男宠之间定下毒计的步骤和目的,一五一十地向朱祁镇做了详细汇报。
听得朱祁镇前胸起伏犹如山川,面色铁青,俊逸的眼眸中折射出尖峰般的寒芒,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双手差点没有把肩舆上的木扶手折断了。
好半响,他似是回过神般,阴沉着一张俊脸道:“即刻下架贴给司礼监,由你来拟旨下达锦衣卫,即刻抄了方程的家!以设计陷害皇后,侮辱皇室的大逆之罪撅了方械的墓,将那千刀万剐的死鬼托出棺材,在刑场上当百姓面儿扒皮实草!行刑之时,莫忘了让方家那贱妇看看,好好享受一番蚀骨之辱!”
如此制令,听得沈顺都觉得异常解恨。他知道,因为周娘娘在老太妃丧期受辱之事,万岁爷恨毒了方家,尤其是方械母子。竟然两次坑害周皇后,妄图拆散他们夫妻。即使是掘坟挖墓,剥皮实草,让方家嫡妻痛不欲生恐怕都难消万岁爷心中之恨。
还有,还有被他们选择入宫,为方家谋求更大利益,妄想与周允贤争夺后位的方二姑娘方缘!方家被抄,方缘是逃不过要被卖到教坊司成为官妓,终身逃不过被人凌辱的下场。
思想间,耳畔传来朱祁镇的话语:“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拟旨!方家竟干的出这等下作雷劈的事情,如此算便宜了他们!”
丝毫没有往日他们主仆戏谑玩笑时的口吻,端的是疾言厉色,沈顺赶紧躬身,应了声“遵旨”遂也顾不得尊卑礼数,撒腿就往司礼监廊坊雅堂而去。扭头看着沈顺急死忙活飞跑的滑稽模样,朱祁镇却一丝半点也笑不出来。
然而,他们主仆哪里知道,方缘不过是方家与钱锦鸾事先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因方缘是庶出,从小没了亲娘又性子懦弱老实。在家里虽是小姐主子,却没有老爷太太疼爱。
就在上个月,方械的奶娘赵刘氏,与府邸的几个老妈妈,媳妇在外吃酒赌钱,因输了二十两银子没法还债,便串通了方缘的奶娘,也就是赵刘氏的小姑子,将方缘的点翠凤钗偷了去抵债。
言说是五六日便可拿钱赎回,然而从打白条到仲秋前夜,点翠金凤步摇都还没有完璧归。丫鬟为方缘梳头时,却不见了这首饰,遂问了一句旁的丫头。那丫头说是赵奶奶拿去说是借去还债。
方缘问是怎么一回事,那小丫头还未来得及回话,便有孙赵氏的儿媳妇孙倩媳妇掀起门帘进了里屋,舔着脸笑道:“姑娘最是仁慈宽容的,就看在我婆婆奶了姑娘这十来年的情分上好歹别告诉太太去。原是我们舅老太太老糊涂了,虽说府里不缺奴侪下人的银两,毕竟少些。就是老爷的俸禄,一年也不到一百两,更何况我们这些人?舅老太太为多挣些银子,给我们表姑娘办喜事招女婿。这不?在外头赌钱欠了债,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怕赢家生事,遂拜托了我婆婆拿了姑娘的点翠金凤步摇暂且先抵着,等捞回本还了赌债再给姑娘赎回来。毕竟是姑娘的东西嘛。”
方缘只哀哀叹息了声道:“好嫂子快歇了这个念想吧,我性子虽好,自然不会伸张。可是,毕竟赌钱的不止你们一家。更何况赵刘氏还是大哥哥的乳母,离太太更近些。大哥哥什么性子你们在府里这些年还不晓得?赵刘氏被揭发,还用得着我在太太跟前说一句半句?我说了,太太还反会说我窝囊,哪里讨得好去?”
“至于点翠金凤,你们捞回本还给我我就收着。不还给我,我也只当这东西原该不是我的。太太若问,我只说丢了就算。”
伺候她梳头的丫鬟梅香却忍不住道:“趁早让太太知晓了才好呢!以奴婢看,喝酒赌钱本就不对,该撵出去是正经。哪里还容得下赌输了钱,就拿姑娘的东西当钱还债的?怎么就没见其他三位姑娘房里有这等奴侪?偏就是他们看姑娘软弱好欺负罢了!”
孙倩媳妇冷下了脸皮儿叉着腰道:“哎呦呦,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就这么不积阴德呢?我们老太太奶哥儿,姐儿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窝着呢,知道什么叫一日吃奶终身为母?哼我们老太太从小养着姑娘这没亲娘的,跟我们郎君似得疼,难道姑娘大了就该忘了从小的情分?一个点翠凤凰步摇罢了,姑娘都没说什么呢,你却在这里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逞什么威风?”
话音落,便听得一道威严的女声传入内屋,“谁许你在姑娘跟前扯着嗓子吼?还有规矩没有?”在屋里人均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往门口处望去,但见方太太已甩着帕子,一脸铁青地进了屋。
天啊!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孙倩媳妇心里嘀咕了句。
方缘即刻起身,将一袭绫罗的方太太让到了上首圈椅中坐了。继而接过丫鬟手里的青花瓷茶盅恭敬地端给方太太:“母亲。”
方太太却是没有接过她手里热滚滚的茶盅,扬脸白了方缘一眼,拖着强调冷冷问道“适才我在外好像听到,孙倩媳妇说府邸老妈妈经常在外喝酒赌钱,还拿了你的点翠金凤去典当还债?”
方缘不敢欺骗嫡母,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却引得方太太一阵冷笑,她狠狠瞪了方缘一眼,咬牙道:“好一个懦小姐不问蕾丝凤,你倒是知恩图报,帮着你的好奶妈好嫂子拿着家里的钱瞒天过海去外头做那等勾当!若非你哥哥主动向我检举了他的乳母赵刘氏,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哼你倒是大方,不还给你你就当丢了。那点翠金凤值多少银子你可知道?”
原来,太太已然知晓了此事,便是直接来拿孙倩家的。方缘自是被数落地一声不敢吭儿。眼见得自家奶嫂频频向她求助,想她能念在婆婆当年奶过的情分在太太跟前说个情儿,就算要撵走,好歹也等捞回本还了姑娘的首饰再说,也算留个脸了。
然而,方缘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她这边儿一眼。更何况,坐在圈椅里的太太还没有将她盯得这么紧呢!孙倩家的不由叹了口气,这二姑娘还真是个窝囊废!怎么胆子就这么小?
腹诽间,耳畔传来方太太责怪的话语“赵刘氏有你哥哥管辖,我自是放心。就算一时视察,却也终究逃不过你哥哥责罚!你呢?与大小姐方荣都是庶出女儿,更何况你母亲生前也算是个正经女儿家,比方荣丫头她的那个戏子出身的娘强得多,你也该比她强才是,怎么反倒连她们的一丝半点都比不上呢?”
方缘低着头小声辩解道:“母亲说的也对。只是,只是她毕竟是女儿的乳母妈妈,只有她说我,没有我说她的道理。”
方太太冷笑一声儿道:“你倒是孝顺女儿,竟忘了做小姐主子的本分!你年轻难免有错,她可以教育你。可她若是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姑娘小姐的身份教训她才是!夜间偷偷溜出府邸吃酒赌博,本就是作奸犯科!东厂锦衣卫都必须遵守,更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父亲还掌管司法,家里更要不得这样的奴侪!”
话音落,只听得“噗通”一声儿,孙倩家的已跪在了青石地板上,声泪俱下地磕下头乞求地喊了声:“太太…”
方太太瞪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的孙倩家的并没有说话,只是将不算犀利的目光,移向低头立在身边的方缘。
方缘低着头,搅着手里的粉红色纱制手帕,唯唯诺诺道:“既然母亲说,他们犯了家里的忌讳,传扬出去对父亲名声不好。那那就按太太的意思,将她们撵出去倒也罢了,我是不敢有意见。”
听得自家小姐如此这般说法,孙倩家的崩溃了,泪也好似决了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地从她眼眶子里倾泻而下。
她膝行至前,一把抱住了方缘的裙裾,似是抓住了一根并不靠谱,无法真正救命的稻草般,哭得直打嗝道:“姑娘,我的好姑娘,您可不能这么狠心啊姑娘,好歹,好歹也请姑娘看在从小我们老太太奶了您一场的情分上…”
方缘竟是半分看一眼孙倩家的勇气都没有,生怕看不过孙倩家媳妇那副央央哀求,可怜兮兮的样子自己又没有胆量为她求情。她逃避般怯生生看了一眼坐在圈椅中的嫡母。
方太太表面上并无半分厉色,然落在方缘眼中却生生增了许多嫡母的严厉和试探味道。她不禁叹息了声儿。话却是在跟跪在地上求饶的孙倩媳妇说的。“我,我我怎么敢违背太太老爷定下的法度?你求我又有何用?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方太太斜瞄了她一眼,心底升起一股蔑视。想,是啊,她屋子里的奴侪敢偷她的首饰拿去典当还债,还敢扯着嗓门吵嘴对骂,她尚且辖制不住,足见其懦弱无能任人摆布!
如今,自家乳母出了事,就算该罚该打甚至该死,也该看在从小的情分上努力一把为养育之恩的乳母求个情儿,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吧!再说,我也不是不允她为乳母求情,可她却不敢。
转念一闪,方太太忽然想到与儿子的那番周密的计划。再看看这懦弱老实,有无亲娘亲爹庇护爱惜的庶女。
心下想着,倘若,倘若方械策划之事万一失败了…
思想至此,一条比毒蛇还要凶狠的计划,在她的心头渐渐成形。在中秋节那晚,她便将此计与儿子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要通过潜伏在宫里的钱表妹赞同方能拍板儿,里外不通岂不麻烦?
此计,方械决定后又托宫里的内线悄悄告诉给了钱锦鸾。黑锅有人背,钱锦鸾哪里还有不乐意的?心下佩服姨母计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