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言 引
天祁四十五年,幼主继位,太后垂帘,瑾王辅政。
以为太后的李君灵隔着帘子静静地望着端坐在朝堂上的那人,消瘦的脸上平添几分威仪,岁月如斯,那人的笑容却再也看不见了。
那人坐着,她便看着,后半生的日子里他一直坐着,她便一直看着,她多渴望他突然有一天从新站起来与她说:“我心悦于你”哪怕是一会儿,一句话也是甘之如伏。
朝会很快便退了,李君灵倚在水榭亭台小歇片刻,脑中浑浑噩噩,下垂的青丝中夹杂着些许白,不经苦笑。
不到四十,白发便若野草般重生。
御花园的杏花谢了又开不知已有几回,年幼时甚爱桃花,可至佛寺后山杏林归来便又爱上了杏花。
记得那一年,正直三四月天气微寒,她裹着幽兰夹袄,手中握着雾竹团扇,随母亲一起上香。
初见他时是在后山的杏林,他倚在杏树上,双眸微眯,垂下的墨发仅仅是靠着一根流苏系在脑后,额前随风飘动的刘海遮挡住半张面容,看不清脸。
杏花飘落,却是格外的旖旎。
地上是洋洋洒洒的纸屑,或折叠,或揉团,或染墨。她拾起纸团揉开,捏在手中一字一句咬的极为清晰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
字迹有时潦草有时端正,随主人的心思而动,潦草时龙飞凤舞,端正时笔走游龙。
她读完,抬起头来,忽见一双丹凤眼好奇般的盯着自己,“唉?”一声娇喘气吐如兰,吓的后退几步,不想莲步微转,脚生石子,娇小的身子压弯绿草。
“小心些。”他从树上跳下,伸出修长的手,侧着身子只能看清半张脸,语气极淡,却让她意外的觉得安心。
她莫名的脸庞微烫,支支吾吾:“哦……哦!”手被人紧紧的握着,是阳光的气息,很奇怪明明看似冷清的人会给人温暖的感觉。
心,如同扔下一颗石子,泛起涟漪。
……
“娘娘,起风了。”身旁的宫女为李君灵披上白裘,人老了,便生出来诸多毛病,这几日接连落雨,想来他也不好受吧。
当年若非她刻意隐瞒真相,想来他也不会受那牢狱之苦,更不会白白丢了一双腿。这些年,她一直很内疚,与那求而不得感情揉杂在一起,便成了压抑在心底不能说的秘密。
微风拂过,瓣瓣杏花飘落,花海中似乎有一人,他坐在轮椅之上,由身边人推着缓缓行来。
“君灵。”唤她的语气依旧和以往相同,可她偏偏听出了一丝喜悦。
她不经淡笑:“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茵茵,出嫁了。”茵茵是他的长女亦是独女,是他与汶水王氏的孩子。她嫉妒了,可在汶水王氏难产去世后又突然释怀,看着茵茵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虽说她膝下无子。
所谓爱屋及乌大概便是如此。
“好事,可是闻人家的?”她问道,眸光凝视的远方出神。
“闻人家世代书香门第,门风周正,如此便不会委屈了茵茵。”他的语气极为放心,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又道:“你我又能活个几年,岂能护她一世?”
这几日常常犯困乏力,眼睛时而模糊,冥冥之中她似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有些话,不得不说,她怕,来不及了。
“这几日思来想去,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她清楚的发现他的身子微微一怔,眸光暗淡下来。
良久。
“有些事,不怪你,过去了便是过了。”
可真的这般轻易便过去了吗,她不敢想象他残腿后的绝望与哀伤,每每思起,便是心有余悸。
他曾说过有朝一日离开皇庭,去过平静安乐的日子,也曾说过去塞外策马奔腾,快意恩仇,可失了腿便如同上了层层枷锁,折翅的飞鸟一般活的困难。
她曾未想过仅仅是一句话即害他如斯。
也罢,他若不想提及,她不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