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良医皇后
转而,周允贤将话题转移,把丁香听来的消息跟朱祁镇说了一通却不想他却道:“我已经知道了!”搞得周允贤都有些尴尬了。她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见她如此,朱祁镇顿觉好笑又可爱。
他脱了靴子,坐到了床上与周允贤挨在了一起,双手抚着她的肩,扭过脸看着她笑道:“就算没有看到东厂拿来的邸报,我也猜到了!若是太后没有这样的旨意,我倒觉得不对劲了呢!”
闻言,周允贤转过脸冲他嗤地一笑。瞬时,她又变得十分严肃,就像早朝上奏事的大臣般看着他问道:“那陛下想怎样?尊崇太后的原意?还是谴人去半路截住他,强行令其返回郕州?”
朱祁镇道:“自然是让他回去喽!既不过节又不是年下的,藩王进京干嘛?”话说至此,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狡黠笑意地看着周允贤道:“我就知道,祁钰来不来你才不在乎呢,你是想念你的美璘姐姐了吧?不过,我估计,这次祁钰来不会带着家眷!”
周允贤咬了咬唇,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可未必!说不定,美璘听说你病了,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劝祁钰带她回来给你治病呢!说不得,美璘也知晓了我的遭遇。”其实,她是想说,太后会让祁钰带上美璘回来给他看病。可想了一想,她那口子对太后的仇视…
嗯,还是算了吧。不要说了再引发他的爆碳脾气闹得不愉快。虽然,他们婚后恩爱甜蜜,却也不代表没有吵架闹别扭的时候。
朱祁镇笑着,宠溺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道了句:“瞧你得意的!”揽臂,将她搂在臂弯里,嘴唇凑到她耳畔笑着低语了一句,登时周允贤的脸颊便飞上了两朵红晕。羞得她真想钻进地缝里算了。
害臊间,人已不知何时被他压在了身下…
欢爱过后,两人都是一身的汗。周允贤侧过脸看了一眼翻身躺在自己身边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却又一脸满足爽快笑容的朱祁镇,心想,这人病才刚好体力就恢复到这般程度。若不是…
思至此处,周允贤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自己在思想些什么?真是被他带的没脸没皮了。为了驱除心里的尴尬,她使劲摇了摇头。
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也没有逃过朱祁镇的明察秋毫。他欠身,扭头看了一眼摇头的周允贤,话语中带着些许戏谑道:“你在想什么,头摇得拨浪鼓似得?是不是适才…”
话还未说完,便被恼羞成怒的周允贤拿眼瞪了一下,反倒逗得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继而伸出手臂将脱得只剩下肚兜的周允贤揽入怀里,温存地在她脸颊上了亲了亲,又爱怜地将她鬓边的头发摸了摸道:“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了,就是想了,我们是夫妻嘛。”
窝在他怀里的周允贤没有说话,只是合着双眸,扬起嘴角,脸上露出甜蜜安心的微笑。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周允贤便觉得踏实。
翌日早起,与朱祁镇一起用了些早膳,送他早朝后,周允贤又去偏殿看了几眼吃饱喝足又开始呼呼大睡的孩子们,更换了素净的衣裙,准备带着丁香等人出宫,前往东直门内的棋盘大街搭棚义诊。
谁想,前脚刚踏出长春宫的大门儿,便被惶急跑来的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拦在了门口。那道人影“噗通”一声儿便跪在了地上。
丁香脱口说道:“梅香!”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婢女点了点头。
这身着鹅黄色的白护领琵琶袖的薄料衫子,雪纱裁制的碧绿褶裙。头发一分为二在脑袋两侧,梳成实心丫髻的女子,便是西二街喈凤宫赵太妃的下三等的婢女梅香,曾也想与周允贤学医,无奈没有什么天分,资质也一般便在一轮考核淘汰了下去。
一句“老娘娘怎么了?”却是周允贤和丁香等人,异口同声问出来的。跪在地上的梅香哭得不住,抽抽噎噎拉着哭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今儿早上奴婢打水回到寝殿伺候老娘娘早起。起初,奴婢唤了几声儿,不见老娘娘出声儿回应,感觉也不像是没有醒来。奴婢疑心重,便擅自拉开了床帐查看情况。谁料,一眼便见老娘娘躺在那里,口角歪斜,整张脸也变形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可是老娘娘却是话也说不出来真真吓死了奴婢…”
说着,说着便“哇”地大哭。
周允贤弯腰,扶起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梅香道了声“好”遂转脸吩咐丁香:“你跟我去一趟喈凤宫,老娘娘的病耽误不得!”说着,还未等丁香应是,她已坐到了轿子里对內侍道:“快去喈凤宫!”
身后传来丁香和梅香的喊声儿,“娘娘,娘娘等等我们…”
瞧着轿子走远,丁香叹息了声儿。她是拿这位医者仁心的皇后娘娘没辙了,只要有病人需要看诊治病,皇后娘娘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根本不带考虑和质疑的。遂只得拉着梅香,追着轿子跑去。
来到喈凤宫后,周允贤刻不容缓地为赵太妃搭脉。
须臾,她转脸问伺候在喈凤宫的婢女都人道:“近些日子,老娘娘可有头晕,记忆力减退,哈欠连天却睡不着?”
宫婢和都人皆摇头说,没有啊。昨儿老娘娘还去仁寿宫和太后说了半日的话,两老人家说到兴头上时可高兴呢!晚间,太后还留老娘娘用了膳,酉时末才会喈凤宫的!
周允贤问道:“在仁寿宫,老娘娘都用了什么菜饭?”
黄莺答道:“香酥鸭,酱牛肉和油炸饽饽,太妃老娘娘吃得很高兴。”话说到这里,黄莺渐渐蹙起了柳叶眉,有些怕怕地看着周允贤问道:“娘娘,这些膳食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周允贤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口角歪斜,动也动不了的赵太妃道:
“放心好了,太后老娘娘不至于如此!只是,老人还是多用些清淡的好,尤其是晚膳,该休息时,更不能多吃荤腥油腻,稍微不慎便容易堵住血液的流通,造成血液循环不畅。看老娘娘如今的情况,更像是荤腥油腻进的太多,堵住了颈部血管导致了中风。”
言至此,她不禁叹息,自责道:“这也多怪本宫,没有嘱咐膳房合理搭配宫里太妃,太后们的膳食。唉——”
黄莺道:“娘娘快别如此说,适才您问,老娘娘可有头晕目眩,哈欠连天却失眠多梦,记忆减退之状,奴婢一时恍惚没有及时回应。如此想来,老娘娘近些日子的确有这些症状。老娘娘是女子,又是先帝妃嫔,哪里随意找太医院的大夫看诊呢?都是派个丫头去太医院问一问罢了。娘娘既然如此,我们老娘娘还有希望能治好吗?”
周允贤问了一句:“她这样多久了?昨夜是谁当值伺候?” 直吓得旁的梅香双腿都在颤抖,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周允贤,一个劲儿地往秋菊身后躲藏。不必再多费脑子猜想,也不必宫婢们提醒,周允贤便已知晓了答案。这丫头,八成是值夜时熬不住自己睡去了,所以,根本不知赵太妃夜里的情况,更听不到主人的呼唤。
适才,周允贤为赵太妃搭了脉,发现,赵太妃是在半夜之时,因颈部供血不畅,斑块破裂导致了猝然昏厥,口角歪斜四肢麻木和言语障碍更像是中络性中风。好就好在,赵太妃是平躺着发病的。若是再早些,这些宫人们均没有经验又经不住吓那可就真麻烦了。
周允贤转脸道:“丁香,打开药箱去银针给我!”
丁香依言,将银针包裹从药箱中取出,递给坐在床沿上的周允贤。周允贤打开包囊从中选了合适的银针,为赵太妃在内关,水沟、三阴交、太冲等为主穴施行针灸。
内关为八脉交会穴之一,通于阴维,属于厥阴心包经之络穴,有养心安神,疏通气血之功。三阴交系足太阴脾、足厥阴肝、足少阴肾经之交会穴,有补肾滋阴、生髓之功。
肾主精,精生髓,脑为髓海,髓海有余则可促进大脑生理功能的恢复。水沟为督脉、手足阳明之合穴,督脉起于胞中,上行入脑达颠,泻水沟可调整督脉,开窍启闭以健脑宁神。
继而,周允贤又在她的风池穴,哑门,廉泉穴上施针。为了在舌尖放血施针,她竟以接吻的方式用牙齿咬破了赵太妃的舌穴,看得喈凤宫中的一众宫婢都人,內侍们匪夷所思。丁香则庆幸地在心里想,幸亏救得是太妃,若是男子还不定多为难娘娘了呢。
黄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疑惑地唤了声:“娘娘…”
周允贤在痰盂中吐出一口血,抬头解释道:“老娘娘不能言语,我只能如此了。虽说已在风池穴,哑门穴和廉泉穴上施了针但少了舌尖放血也是不起效的。”
果然,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细若蚊蝇的声音,幽幽地传入众人耳中:“我这是怎么了…”激动得梅香和黄莺,秋菊喜极而泣:“娘娘说话了,老娘娘终于可以说话了,皇后娘娘真是妙手回春!”
赵太妃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上的周允贤,转头看向自家丫鬟问道:“是皇后,皇后救了我?”几个丫鬟皆笑中含泪地点头称是。
周允贤却依旧不放心道:“老娘娘,您动动手脚试一试好吗?”
赵太妃几乎处于本能地依言行事,果然觉得四肢不再麻木,自己也能翻身自如了。舒心的笑容,不由自主地露在了脸上。
周允贤问道:“怎么样?好多了吗?”
赵太妃露出慈祥的笑容,感激道:“是好多了,谢谢你周皇后。”直到听得赵太妃的这番话,周允贤才将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放到了肚子里,端庄秀雅的脸上露出了安心和颇有成就感的笑容。
“您不必和我客气。虽说,针灸缓解了您的病痛,但要真正恢复正常还得吃些滋补气血的药和每日让医女过来为您推拿才真好。我这就为您开几幅药,让丫头拿了瓷壶给您熬了按时服用。”
赵太妃笑了,颔首道了声:“好”眼看着周允贤站起身,走到圆桌前坐下,提笔在早已备好的便签纸上写下了药方。
麻黄,防己,人参,黄芪,桂心,甘草,芍药,芎?和杏仁各三克,附子一枚,防风四分五克,生姜十五克。
此六经中风之通剂也。吴鹤皋曰:麻黄、杏仁,麻黄汤也,治太阳伤寒;桂枝、芍药,桂枝汤也,治太阳中风;此中风寒,有表证者所必用也。人参、甘草补气;川芎、芍药补血;此中风寒,气血虚者所必用也。风淫故主以防风。湿淫佐以防己。寒淫佐以附子。热淫佐以黄芩。病来杂扰,故药亦兼该也。
是以,周允贤开此方,正合了赵太妃的中风症状。
周允贤放下手中毛笔,搁在一旁的黑色如意上,继而吹干了墨迹吩咐了自己的丫鬟药锄去御药房取药。又在药锄临走时嘱咐了一句:“告诉御药房的医女,每日按时来喈凤宫为老娘娘穴位推拿。”
药锄应了声,便转身离去了。
周允贤又坐回到床沿处,看着赵太妃良言劝道:“太妃娘娘有此等病症皆因饮食不当所致。您啊,毕竟年岁不小了怎么好像年轻人一般贪吃荤腥。肥甘厚味的,老年人多食自然对身体不好。这次还算是轻了,以后若是还不注意便是要命都是有可能的。”
赵太妃叹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说:“唉我啊,几十年了就这个性子怎么也改不了。以前,大夫也曾跟我丫头们说过。她们也时常提醒我,可是没几天,我又要闹得吃油炸和酱肉,她们也没辙只得顺从我的心意。昨儿我去你婆婆那里吃饭,发现她也…”
“所以,您就更加无所顾忌了,是吗?”周允贤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唉真是,人老了就好像又回到了孩子模样般任性。她笑着反问了一句道:“太妃,拿我问您,是口福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呢?”
赵太妃不大好意思地笑道:“自然是性命啦!道理我都懂,可见到好吃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了。唉,终究还是凡人一个。比不得你们,都是知晓养生之道的,又能克制得住自己的欲望。”
锣鼓听声儿,说话听音儿。赵太妃这言下之意,周允贤是听得出来的。她想,若要根除赵太妃的病,纠正宫里太妃和太后们的饮食,必须给她们下猛药,不能由着她们的性子胡吃海喝伤了身子。
思至此,她转脸看向伺候太妃的都人黄莺,十分郑重地吩咐道:“以后,通知膳房,不许再给太后和太妃们做油煎食物和肉类,改为秋葵,黑木耳和银耳,红枣粥和薏米饭,菜品一律以蔬菜为主。早餐时,适当时加点瘦肉粥和燕窝麦冬。”
黄莺却没有即刻应是,而是猫了一眼赵太妃的脸色,见她也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方才那准了主意般,屈膝道了声是。
须臾,药锄便将抓来的药领了回来。先是打开,让周允贤检查了剂量。待周允贤点头,她方才搁下心去厨房煎熬。
恰在这时,听得殿外有內侍“啪啪啪”的拍手之声,屋内人便知是上头来人看望太妃了。
周允贤按住了欲要起身的赵太妃,一笑,站起身带着一众宫婢都人走出了喈凤宫的正殿。一出门便与皇太后碰了个照面儿。
她屈膝,率先向皇太后孙氏行了个福礼道:“参见太后老娘娘。”
孙太后蹙眉,有些惶急问道:“起来吧,皇后,赵太妃怎么样了?”
周允贤笑道“您放心吧,妾已为太妃老娘娘施了针,用了药,她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还需推拿按摩穴位和按时服药巩固才能康复。”
孙太后听了这话,方才将心放在了肚子里。周允贤的医术,她与所有人一样都是坚信不疑的,只要周允贤说了无大碍便真的没事。遂扶着墨菊的手,与周允贤主仆一起进了喈凤宫的正殿寝室。
见得孙太后进来,赵太妃不禁一惊坐起:“太后,您…”孙太后欣然微笑着,抬手向她示意不必行礼。周允贤亲自为太后孙氏搬了一把圈椅在赵太妃的床前,想着她们老姐妹坐近些好说话。
赵太妃瞧着站在太后跟前的周允贤,笑得既欣然又羡慕道:“太后,您这儿媳妇可真真娶的好。又贤惠孝顺,又懂得医术。唉,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媳妇就好了。可惜我命小福薄只剩了个公主,十来岁便嫁到了别人家,不到节下也见不到一面儿。”
须臾,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将适才周允贤劝她少吃荤腥和吩咐膳房,以后给宫里老人的饭食多加素菜,少油煎火炸荤腥之食的事告诉给了孙太后。末了笑道:“咱们今后就多听皇后的话吧!”
孙太后转脸,横了一眼周允贤,似是十分的不服气和不甘心,惹得周允贤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又回头笑着对赵太妃道:“她是皇后,又不是太医,不就多学了两年医术吗,难道连婆婆都要管了?已经有了一个皇帝宠着她,惯着她整日不着家地往外头跑,美其名曰给百姓们义诊,前些日子还差点闹出大事。你可别再惯着她。”
赵太妃只是笑笑,并未再说什么了。想,从古到今,婆婆永远和媳妇是最面和心不和的一对亲人了,尤其是婆婆难得给媳妇好脸。
再说,这是别人婆媳之间的鸡毛蒜皮,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由于赵太妃看诊之故,就拖延了半上午的时间,周允贤也就没能出宫义诊。如此,也就能像以前那般,亲自下厨为心爱之人做药膳补养身体了。因为入夏,天气炎热容易让人心火旺盛。朱祁镇那副暴脾气在周允贤的调理下,好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在气头上发火。
是以,这次,周允贤便煲了个带着鸭心的老鸭汤,盛在翡翠玉坛子里,放入食盒带去了乾清宫。
谁料,刚跨入殿门迎面“桄榔”砸过来一个茶盅,周允贤本能地一躲才免除了这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