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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家家主的记忆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刻了。美人躺在层层帷幔笼罩的软榻上睡得正熟，看这样子一时半会还醒不了。仔细算算时辰，香也燃得差不多了。

于是雪娘敲醒落绯，打点好一切就准备回去休息。已经很晚了，入一次梦很费她的精力，有很多时候她都是脑瓜沾到枕头就呼呼睡到几天以后。

“唔……阿雪你回来了，好困啊，你让我再多睡会……等伙房饭做好了再叫我……”小花妖揉着显然还没睡够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着，口水顺着大开的嘴角滴下，激起雪娘的一阵鸡皮疙瘩。

还没等她说教几句的时候，小花妖就现了自己的花秧子真身沉沉睡过去了。

没办法，她只得自认倒霉地独揽所有包袱，包括那只白狐狸，以及脖子上挂的花秧子。

“你好好睡，等回了望月楼，老娘就把你腌了作咸菜！”起初雪娘还柔声细语地哄她，可到了最后语调突然转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如果放在平时，落绯闻此言必定会从梦中吓醒，缩在她旁边，乖得像只鹌鹑。只是今日……却有点不对劲。

或许从一开始入了月祭城，一切都有点不对劲了。

一身水生植物的皮囊换得久了，陆生狐狸的警惕被水泡得久了，对于危险到来的觉察始终是不及从前。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身影快速闪过，单手拢作爪型直奔着她的左胸口心脏而去——

记忆中，也有这样的场景。疼痛漫上全身，眼底浮现血色模糊视野，最后的最后，黑暗将她完全笼罩……由于上一次的痛苦，本来应该跳动心脏的地方此时只是一片虚无。

什么也没有。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身影的攻击突然停住，只需一下尖利指甲便可抵达那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如果我没猜错。”落绯不安分地挪动睡觉的位置，寻了个她认为舒服而雪娘极为难受的地方继续补觉。后者不爽地皱着眉头，嘴上的话一直不停，“你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杀人凶手。啧啧……好重的血腥味。”

“是又如何？”杀手随意地松了松手腕上的禁锢，一股更为强烈的杀意向她扑来，“迟暮仙子，你觉得在下此番前来，只是陪你过家家的？”

事实证明，比起那些喜欢摆帅气造型的草包，眼前的杀手更为专业。破除禁锢后，没留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便移动她的身后，缠绕着众多冤魂的利刃破开皮肉，直抵那片虚无之地。

她并不是无坚不摧的。

以前的溯雪小狐妖是这样，换了仙身也是这样。

她所剩无几的生命从创口不断流失，流失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只是片刻她就如同抽去骨头，只剩皮囊一样躺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选择敛梦师这一行也绝非她的本愿，只是为了很简单的一个愿望：活下去。

犹记得酿酒神官为她画眉时嘱咐过她：移魂术法虽然保住了她的命，但是她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年的剩余寿命。为了延续她所剩无几的时间，她只能在梦里做交易，易到了宝物，运气好点就能添几天或几个月的日子，运气不好的话连自己都有可能搭进去。

“朔白移魂之术的反噬是返老还童，记不得从前的事，而你就要倒霉点，伤了根本，加之上古禁术的力量太过凶悍……我不说的，想必你自己也能明白。”老头子捏了杯酒放在她面前，苦口婆心地劝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愿意做这类买卖。不过你换个角度考虑，哪有谁是一出生就喜欢自己现在做的，你如果不自私点，我自认为你对不起你师父的牺牲。”

可惜，等她终于愿意自私的时候，她的命数也即将到了终点。

“咳咳！区区，区区低贱的凡人也妄想……杀天界的仙子……噗咳咳！”

“天界的仙子？得了吧，别人不知道你的来历，难道我还不清楚？”杀手从黑暗处显露身型，夜行服下是双琥珀色的眸子，眼尾还有花枝招展，“不过是只野狐狸，换了张皮就能改变自己本来的面目？！哈哈哈哈真是笑话！”

扶桑？不对……是云婵！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被囚禁起来了吗？！

像是猜透她心里所想一样，云婵告诉了她实情。与此同时手指顺着梅花纹样不断向上，笑得妩媚极了，可手上的动作只会让她想到蛇蝎美人一词。

“死吧！为了我还未出世的孩儿！”

预料中的杀招未落在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坚实却带着阵阵寒意的臂膀将她抱起，只是瞬间便替她挡住了云婵的致命一击。

“是你？”恍惚间，她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样子，也是她此生最恨的那副面孔，“果然寒冰炼狱里的守将都是一群吃干饭的酒囊饭袋。”

洛白……

明明还是暖意融融的日子，她此刻却像是刚从极北苦寒之地回来，浑身冷得不像话。白玉簪子从发间脱落，叮的一声砸在地上，与此同时。她及腰的青丝从发顶的位置开始，一寸一寸向下褪色变白，瞳孔的颜色愈发地淡，甚至还有冰霜凝在其中。

“我累了……想去找师父了。”

“你接了鹿神的生意还没做完，还有某个发狂堕魔的灵珠单子……你觉得你死的了吗？”带着一阵熟悉的酒香，熟悉的仙人落在院落里。

伤人的凤凰没能逃过神官的术法，被缚之后化了巴掌大的原型缩在宽大的衣袖里。

“移魂之术的反噬，你救不了我……”雪娘松开抓住洛白衣襟的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瞬间变白。她想要下地，可无奈洛白抱她抱得实在紧，“她那一下，给了我许多好像是我的……又好像不是我的东西。”

“起初是神，意外引了天劫害死了她未出世的孩子，再后来是个小小的芙蕖仙子……最后成了一只乡野狐狸……”她费力地抬手，抚上自己花白的长发，缓缓吐出一切，“你让我同师父换皮囊救我不过只是为了给你对抗天宫一个合理的借口，而你洛白。”至始至终她从未看过抱着她的人，“只是为了复活所爱之人对吗？”

鹿神只是一枚棋子，云婵复仇计划的关键所在。

“至始至终，我都是活在你们的计划之下……也许今天，我可以为自己活一次。”

天宫书院尘封的古籍，她也曾偷偷翻看过几次，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回溯一式。

一切重新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只不过对于施法者的代价很是惨痛：身死魂灭。重新开始的世界不再有她，史书典籍也不会有她只字片语存在。

——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怀里的人突然化作花瓣四散开来。与此同时周遭的景致像是润湿了水的画一样剥落……一切重新开始。

彼时天光乍现，圆盘水池旁的花树此刻正是花期，柔软纷纷扬扬地落了个满池。树下有二人正在下棋，一人不紧不慢，另一人却是如坐针毡，手指时不时地捏着绣有芙蕖的衣摆。

神官不动声色地把对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嘴角勾起弧度，啪嗒一声落下棋子：“你又输了。”

“不好玩不好玩！”许久不见的姬涟仙君愤愤地把手中棋子摔在棋盘上，“每次都是你赢，本仙君的面子都输完了。”

神官着人撤了棋盘，“那按照赌约，等一会儿钓鱼，不论是谁钓到最大的鱼，都要归我。”

“？？！”

“哈哈哈哈好极好极！”神官大笑着离去。粗神经的仙君愣了许久才缓过劲来，追上去，“你等着本仙君在你钓鱼的时候给你施个法，让你一直钓泥鳅！”

二人离去的花树下，有风卷起花瓣渐渐化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形来，不过实在是模糊得很，模样看不真切。

“你可满意了？”

“足矣。”

“那便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