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的心一阵痉挛，她分明听出母亲的语气里有一种敷衍了事的草率，可她却也不想再说了。她知道再说下去母亲也不会再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凌玲来了。

看到凌雪红肿的双眼和惨白的面颊，凌玲吓了一跳.“哎呀，雪儿，你这是咋了？”

一阵难言的心酸和愧疚涌上来，凌雪勉强牵唇一笑，泪却又涌满了眼眶.“玲姐，你坐。”

“你这是——”凌玲看了一眼周惠梅，小声说：“昨晚不是好好的吗？难道林山他没和你好好说？这个王八蛋，我找他去！”凌玲说着就要走。

凌雪一把拉住。“玲姐，不关他的事，我只是病了。”

“病了？啥病？”

“只是发烧而已。”

凌玲忙探下身，摸了摸凌雪的额头。“真的啊，烧好像还没退哩，吃药了吗？”

“吃了。”

“你呀，只是病了嘛！也不用把眼睛都哭肿了。”凌玲温和的责备。

周惠梅又端起饭，趁机讨好说：“来，快吃点饭吧，吃了饭跟你玲姐和芸妹出去玩玩。”

凌雪听着母亲小心翼翼的口吻，心里一阵灼疼。她知道母亲心里的苦，知道母亲在小心的求她原谅。这种不平衡的关系深深的刺痛她脆弱伤感的灵魂，她紧紧地咬着唇，泪才没有流下来。未做任何表示，凌雪穿上外套，她只想尽快的离开！可是面前的轮椅——可是他拿钱买的啊！她想起在医院时，他前前后后的奔波。是他像父亲般的关爱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最尊敬的人、最尊敬的感情会是这样的！我不要他的东西，不要！她在心底里喊。然后，他伸手去拿双拐。可是，发那么高的烧又没吃饭，她根本就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还没站起来就险些栽倒。伏在床上，她禁不住大哭起来。

凌玲皱着眉，疑惑地问：“雪儿，你怎么了？”

“你们走！都走！我不要见到你们！”凌雪有些失控。

凌玲扳起凌雪也叫道：“你咋了？你道底咋了？”抬头看周惠梅正抺着眼泪，压低了声音说：“有啥话我们到外面说好不好？你看你把我婶弄得多难受！是你自己说的不让我婶他们知道的。”说着，不由分说的把凌雪拽到了轮椅上。

秋天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高远。秋天的太阳像一个成熟的女人，奔放而不热烈，温雅而不娇艳，在明净的天空里显得高贵而稳重。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被屠割得七零八落，田野上只剩下没有果实的苞谷棵和棉花棵颓废的支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不停的摇曳。偶尔有一片两片红薯或花生还在生长着，只是那种绿已没有任何生意，没有任何色泽。杨树，槐树，柳树的叶子都在凋零，一片片苍桑的叶子在风中颤颤地飘飞。

凌玲推着凌雪顺着小路往西走。她们很少走这条路，凌玲就是想让凌雪在新的环境下改变一下心态。一路上，凌玲尽拣开心的话说给凌雪听。 在路口停下时，凌雪望着凌玲的笑脸，泪又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玲姐，你为啥要对我这么好。”

“傻话，你是我妹妹啊，我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凌玲蹲下来，握着凌雪的手问。“告诉我，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的跟林山没关系？”

“没有。”

“那是啥事儿让你哭得这么伤心？”

“没、没事。”

“没事？没事你能哭成这样？雪儿，我们两个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现在究竟是啥事儿让你不能对我说？”

凌雪的泪再一次涌落。怎么能说呢？怎么能说啊！这个世界没有必要再多潻一个伤感的灵魂！

“雪儿，看你的神情是不是和我婶闹别扭了？为啥？照你的性格来说是不会使性子的。嗳，是不是我婶让你做了你不愿做的事？”

“别瞎猜了。”凌雪制止道。她害怕聪明的凌玲照这样的逻辑分析下去会看透她心底的秘密。虽然这决不可能，可当时的她还是很害怕。

凌玲看着凌雪惶恐的躲闪，很诧异。“雪儿，咋了？”

凌雪忙低了头，咬了咬唇，答非所问的说：“玲姐，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原谅我吗？”

“你这么善良，怎么会做错事呢？”

“我只是说如果。”

凌玲亲昵地拍了拍凌雪。“傻妹妹，我是你姐呀，有一天就算你做了天大的错事，我也会原谅你的！”

“真的？”

“真的！嗳，你没头没脑的问这些干啥？”

“呃！我只是随便说说。”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儿个是咋了？为啥这样伤心？”凌玲很快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你就别问了。”

凌玲却已按着自己的逻辑猜到了。“我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是我婶不许你和林山来往了，你才会委曲成这样，对吗？”

望着凌玲代表胜利的笑容，凌雪暗暗地舒了口气：这样理解也好！

看凌雪低头不语，凌玲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雪儿，我说过这没啥，只要你们没别的想法谁也分不开你们的！我婶嘛，回头我跟她谈谈，让她不要再阻止你就行了。”

“不用了，你别去找我妈，我自己的事自己去办就行。”

“嗯，好，够勇敢！”凌玲笑道。

稳定了一下情绪，凌雪问道：“玲姐，你还要出去吗？”

“我是想出去啊，可是我爸不让。咋，你问这，有啥事吗？”

“我——还记得那次我跟你说的事吗？我想出去!真的，我现在好想好想离开这里，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空间，好像我是多余的一个人，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急疯的。”

“又说傻话了！你咋老往坏处想呢？你是我妹妹，怎么会是多余的一个人呢？”

凌雪痛楚地摇了摇头。

“唉，可惜呀，我没钱也没权，如果两样之中我占了一样，我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你带出去了。”凌玲挑着眉毛撇着嘴角做着调皮的怪脸，想逗凌雪开心。可凌雪暗淡的脸色并没有一点的改变。凌玲忙改了口认真而真诚地说：“好了，别胡思乱想，我答应你有一天我要真能走出去的话就一定会把你带出去。”

“不，我不是这样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能总靠别人生活。我想出去，想有自己的生活，想有自己独立的尊严。当然，这前提是我在外面能养活得了自己，不然的话出去有什么意思呢？”

凌玲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女孩子在外面做事是很辛苦的，你别看我回到家那么精神，可在外面却不是这样的，累得半死还得时时处处小心，小心上司的眼光，小心同事的关系……”

“我不怕苦，只要能给我一个可以发展的机会。”

“唉！话说回来，雪儿，你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婶那么疼你，我叔虽然不太关心你，可他毕竟也就你这一个女儿，他还是疼你的。你看今年，他做了多少活儿啊！我婶更是吃苦吃到家了。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我婶很了不起，我也好羡慕你，我要是有那样一个妈就好了！”

凌雪低着头，掩饰着受伤的眼神。

凌玲继续说：“还有，林山那么爱你，他也完全有能力养活得了你嘛！你还想那么多干嘛？要是我，我啥都不想了，只想着以后怎么做个好妻子。”

凌雪长叹一口气，“现在怎么能知道以后的事呢？况且这不止是现实的问题，还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不能永远的依靠别人，那样我就永远的低人一等。”

“要我怎么说你呢？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体照顾好，这样，有一天，我走了，你才能跟我一起走啊！”

凌雪没有好起来，相反病却一天天的重了。想来，在那样沉闷的环境里任谁都是会受不了的。本来在外面，看着广阔的天空，面对凌玲和方芸的笑脸，她会觉得自己的悲伤那么渺小，可一回到家里，面对的却是父亲冷漠的脸和母亲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的样子，那种不可鸣状的悲伤便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那种环境里，她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热情，她只感到一种窒息的沉闷！整个人迅速的衰弱下去。

凌建忠曾来看过凌雪。

“雪儿。”他真诚地说：“我——我和你妈——你妈很不容易，你要怪就怪我吧——”

凌雪一直背对着凌建忠，一句话也没说。似乎是在用心地看窗外的风景，而实际上，她空茫的眼光什么也没看到。

林山是她如晦的日子里唯一真实的睛朗。

每夜，他会在她的窗前放上一封信柬外加一只红玫瑰。玫瑰是他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唯一的一家花店买回来的。他对她说：“我不能分担你的病痛，每天只能花费体力去为你买一支玫瑰，我每天只买一支，是希望我这一天的祝愿都没有白费，明天你会好起来！为了赶时间我一路飞跑，累，但心却更痛！雪儿，为了你，更为了我，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第九天，凌雪终于没有再发烧。9支玫瑰在她的床前红红火火的燃烧着。他很高兴，为了她终于康复：九支！看啊，老天都在祝福着我们，预示我们会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