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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年:散落的花儿 作者: 华丽的悲伤 字数:4301 更新时间:2012-11-25 14:25:00

苍天弄人

深秋的黄昏。细雨在冷风中斜飞,万物凋零,雨雾氤氲,豫西南的气候已有了几分冬的感觉。

凌雪走在坎坷的山路上,乱石硌得脚发疼。荆棘挂破了裤腿、划伤了脚髁、鲜红的血溢出来再碰到冰硬的枯枝,麻疼麻疼的。本来有一条比较平展的路可以走的,可是弯弯曲曲的太慢,而她此时是如此的心急火燎。

下午的第一节课时,班主任郑老师告诉她家里打来电话,说奶奶病重要她赶快回去。她知道奶奶这次一定病得不轻,不然父母是不会要她马上回去的。

凌雪爬上第五个山头青石山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村庄——凌家湾。

二十一世纪初,九州大地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属于农业大省的河南省,很多人已靠着各方面的努力取得了很多丰硕的成果,如雨后春笋般先后富了起来。但是还有一部份人,特别是在道路不通,山林沟壑,机械化难以驶行的山区,人们的经济与思想状况并没有发生什么质的变化,勤勤恳恳的在土地上春种秋收,也并没有使自己的钱包真正的鼓起来,就如蜗牛爬行般慢而艰辛的活着。

凌家湾是一个小小的村庄,靠近湖北。像很多山里的村子一样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还分散的七零八落的。四面被大大小小的山岭环绕、包围着,只有东北角处有一条窄窄的缺口,那是祖祖辈辈走向外面留下的唯一道路。村里的田地大多都在村子周围,北面沟壑比较多就成了一片片的稻田,南面与西面则是错纵交杂的庄稼地。此时冬麦还未播完,下着的雨使乡亲们暂时不能下地。村口蜿蜒的小河自南向北流淌着。那掩映着房屋的槐树、杨树叶子已快落尽,枯黑的枝权支着几片黄叶伸展在寂寥的天空里。房屋参差不齐,袅袅炊烟缭绕在屋顶与树木之间。

凌雪踏过石板桥,自己的家便在眼前了。她的家就势建在小河岸上的一座土岗上,坐东朝西。风雨中有些破败的围墙与乌黑的屋顶显得越发萧条。凌雪的心中却涌起一种别样的温暖。那毕竟是牵系自己生命的家啊!那里面有奶奶慈祥的笑容!

此时凌雪的浑身已经湿透,凌乱的湿发与湿衣服贴在她的肌肤上,冷得让她直打哆嗦。她靠墙站住,用手梳理着头发,不然,奶奶看到她这个样子肯定会心疼的。

隐隐约约的,她听到院内有闹嚷与哭泣声。她的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推开虚掩的木门,她一下子楞住了,每个人头上都戴着惨白的孝布。“这——”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屋中走出来,中等身材,微瘦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毛衣,黑裤子的下摆与鞋子上沾满的泥巴,短发及耳,五官端正,神情中自然流露出一家之妇的干练。

“妈!”凌雪望着母亲头上的孝布和红肿的双眼惊慌的叫道。

周惠梅看到凌雪忙跑过来:“雪儿,你可回来了,快来看看你奶奶吧!”

凌雪愣愣地站在那儿,还没回过神来。

“你奶奶她——”

凌雪发疯似的跑进屋,看到正屋的正中间停放着一具尸体,脸被黄表纸遮盖着,丝丝白发在吹进屋里的风中颤动。凌雪扑通一声跪在***身边,失声痛哭。

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去揭开奶奶脸上的黄表纸,可手却颤抖不止。她多么希望揭开的时候奶奶会睁开眼睛笑着对她说:奶奶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才和你开了个玩笑,让你赶快回来看我。甚至希望揭开后看到的不是奶奶、、、、、、

希望越大,勇气就越小。她终究不敢揭开那层纸,不敢揭开残酷的现实。

一阵冷风吹进来,奶奶脸上的黄表纸竟颤颤的飘起来落在了地上。凌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是奶奶!真的是奶奶!只是奶奶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对她说话。奶奶就那样静静地躺着,静静地闭着眼睛,那样安祥,那样从容,就好像睡熟了一样,完全没有一点痛苦的迹像。

凌雪的泪突然就没有了。她定定地看着奶奶,许久。然后站起来对母亲说:“妈,你们别忙了,我奶奶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醒了。”

周惠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忙把黄表纸重新盖到奶奶脸上,把凌雪拽到里屋让她换上干衣服,又忙着去熬姜汤。

凌雪不喝。重又跪到奶奶身边,冷冷地看着忙碌的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为奶奶连夜打造棺木,准备葬礼。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奶奶没有死,奶奶一定还会醒过来。谁都知道奶奶那么爱我,她一定不会不留给我一句话就走了,况且奶奶怎么忍心放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外面的雨唏唏簌簌地下着,冷风吹过树梢,发出凄凉的呜咽。

第二天上午,葬礼所需用的一切全都准备好了。

周惠梅给凌雪戴上孝布“雪儿,起来吧,你奶奶该入殓了。”

泪水刹时涌满了凌雪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为奶奶穿上鲜艳的寿衣,看着奶奶就要被收棺入殓,凌雪心中那无形的支柱终于轰然坍塌。她不顾一切的扑在***棺木上,竭斯底里的哭喊让所有的人都动容,可躺在棺底的奶奶却无动于衷。

母亲拉着凌雪的手往一边拽。“乖,听话,别把泪水滴到你奶奶身上,要不然她会走得不安心。”

凌雪跪在正要给奶奶封棺的父亲面前“爸,求你了,再等等,奶奶一定会醒过来的。”

凌建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瞪了凌雪一眼,喝道:“别闹了,快走开!”

一阵眩晕,她倒在了母亲的怀里。

好几次,醒来的凌雪曾挣扎着想要起来去送奶奶走这最后一程,可母亲都强行按住了她“外面风大又下雨,万一落下个啥病,让你奶奶咋放心?再说,你的学习还紧着哩,病起来会耽误很多时间。”

凌雪就一直流泪。

午夜,凌雪终于沉沉睡去。

周惠梅轻轻拭去凌雪眼角的余泪,找来两块柔软的棉布掖在耳边被泪水溽湿的枕上。然后坐下来静静地审视着灯光下的女儿。

不知不觉间已十八年了。女儿已长成了大姑娘,修长的身姿与尖巧的下巴很像她的父亲,只是多了几分女孩的柔顺;而那一双大眼睛与微微上翘的唇则继承了她年轻时的风采。周惠梅的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没想到一个错误的结合竟孕育出了这样一个完整的生灵,更没想到两个人相貌中的一部份集于一身竟是如此的和谐。十八年来,她和他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而闹个不停,女儿小时候见了他们就躲在***身后,后来大了在外上学,每次回来虽然笑盈盈的可总不大与他们说话。一年之中,叫几声爸妈也是屈指可数的,她能感觉到女儿与他们相处的别扭,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过失,可是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女儿像依恋奶奶那样依恋她。

凌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奶奶。奶奶依然满面笑容的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等她回家,她快乐地扑进***怀抱,奶奶用那双枯瘦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她的发,那样慈爱,那样舒服……

凌雪动了动,醒过来。发现只是一场梦。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的照在她的脸上。雨过天晴了。她懊恼地闭上眼睛,两串泪水迅速地涌了出来。

尽管还有点头晕,凌雪还是撑着起来了,看到母亲正在收拾满院的狼迹。凌雪依在门口下意识地向北屋望去,可是门紧闭着,奶奶再也不会站在门口对她笑了。凌雪鼻子一酸,泪水又落了下来。“妈,我奶奶葬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周惠梅慌忙丢下扫帚“吃点饭再去吧。”说着,已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稀饭。“一直在锅里盖着呢,快吃吧。”

凌雪摇了摇头。

周惠梅叹了口气,说出了地址。

奶奶就葬在村东青石山脚下的东南角处。凌雪走过石桥,穿过凌乱的沙石,她看到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兀自立着,周围白色的幡旗在风中飞扬。熟悉的心痛再次涌上来,凌雪扑倒在坟上,脸紧紧地贴着泥土,泪水四溢。

奶奶一直是她的避风港、保护神。小时候,父母常常吵架,打架,每次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躲在***小屋里,奶奶则拍着她的肩对她说:“别怕,一切都有奶奶哩。”从小到大,她从不跟母亲睡,只有在***怀里,她才能睡得安稳,不受惊恐,没有忧伤。那年,她考上了中学,父亲却说“一个妮子家上那么多学有啥用。”她哭着找奶奶。奶奶边替她擦泪边说:“建年,你就让雪儿去吧,好歹你就这一个闺女,咋能让她受委屈呢!”奶奶是从不让她受委屈的。到了山外,她想山里的奶奶,就偷偷地跑回家。奶奶第一次对她瞪起了眼睛“学上不好就别回来。”她哭了。回到学校就好好的学习,把所有空闲的时间都填满。每次回家,当她把奖状或奖品拿给奶奶看时,奶奶就会笑得合不拢嘴,忙把平时攒下的好吃的都拿给她吃,她就很听话的吃着。奶奶则拉把椅子坐在门口,满足地看着她。那时她就在心里想,有朝一日,当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带奶奶到山外走走,让她老人家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而今——

虽是近在咫尺,却已天涯永隔!

凌雪的手指深深的抠进泥土里,身体因抽噎而颤抖着。她不懂生活为什么这么残酷?奶奶是好人,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为什么时间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回报最疼自己的奶奶呢?她后悔,后悔不该到山外去,后悔这个星期为该去上学,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回来……

“奶奶!”她再次呼唤。奶奶无语,大地无语,只有她的哭泣。

“雪儿。”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挺拔、俊朗的男孩。

“林山哥。”她惊诧地叫道。站起来,拼命的抑制着涌出的泪水。

林山走近一步。“雪儿……”他本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却不知怎么说。

凌雪难为情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雪儿,到河边洗洗脸吧,你的一位同学打电话找你,你去接下看有啥事儿。我猜你可能在***坟上,就从学校直接过来了。”

凌雪木然地蹲在河边,低头看到自己那张泪痕带泥的脸,眼睑一阖,两颗大大的泪珠滴落在河水里。悲痛依然那么深!

学校在青石山北面。是村办的。青石山在众多的山岭中属中,不怎么大也不怎么小,因满山全是青石而得名。

林山与凌雪一前一后的走着。凌雪平定了一下情绪客气地说:“林山哥,真是麻烦你了。”

林山比凌雪大三岁,上学时也比凌雪高两级,凌雪从小就用一种仰视的目光看着这位村上的大哥。到现在还是这样。

“咋说这样客气的话呢,还不是咱村穷嘛,除了玲子家有一部电话,就剩学校这一部了,只是帮忙叫一声,不用这么客气啊。”

电话是班长王海打来的。王海说:“凌雪,说好了今天就回来的,你怎么到现在还在家里?”

“我——”凌雪欲言又止。

“你知道你在老师们心中的位置,现在马上就要考试了, 不管什么样的理由都是多余的,你快回来吧。”王海的语气不容争辩。

挂上电话,回头看见林山正用一种关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凌雪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温暖。

十月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云淡风轻。

市区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凌雪和母亲走下客车。周惠梅是不放心凌雪一个人来所以执意要送她。

凌雪从母亲手中接过简单的行李说:“妈,你回去吧,穿过这条街再走不远就到了。”凌雪知道自己家里还有几亩小麦没种。

周惠梅不答应“来往这么多车,我还是把你送到学校吧,也耽误不了多大一会儿。”

凌雪抬头看了看阳光,太阳灿烂而明媚,高高的天空浮着几片淡如薄纱的云。凌雪垂下眼睑,感到一阵眩晕。

不经意的一抬头,她看到路对面的人流中有一位老妇人被一辆自行车带倒,那个骑车的年轻人竟匆忙的跑了。路人也漠然。只剩下老人家在地上艰难的蠕动着。一身粗布大襟衣衫,一头花白的头发在皱纹纵横的脸上飞舞。

“奶奶!”凌雪惊呼。不顾一切的向对面奔去。

一辆白色的轿车飞驰而过。

凌雪手中的行李高高的抛向空中,划了一道凄伤的弧线,散落下来。阳光在她的眼中幻化成一滩腥红的颜色……

她看到奶奶张开双臂,紧紧的拥抱了她。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