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夜常常想起刚来北城那会儿，总是喜欢端着单反相机站在阳台上拍摄风景，后来她更多的是去拍摄那些沉浸在幸福快乐中的人群，那些表情会让她回忆起童年里最温暖的时光。亲手把这些瞬间定格下来是她最幸福的事情，以前她也会站在某个角落偷偷地羡慕，再偷偷地印在脑海，只是现在不同了。

她会约上木锋一起去爬山看日出，再聊着彼此的开心事下山，剪刀石头布决定去哪家米粉店吃苕粉，面包捏成碎末喂给囚在鸟笼里的画眉鸟，故意高声大笑吓走飞扑在台阶上的家鸽，拉着不情愿的木锋和同校的初中小学妹合影，指使木锋买棒棒糖哄丢了妈妈的迷路小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和晒太阳的老人天南地北地海侃。

伊宁夜享受这样的生活，享受给他人带去欢笑的感觉。

她也会很羡慕地看着路边画素描的青年，木锋总是把惊喜藏着掖着，等他在青年的位置坐下来，手里拿着铅笔的时候，伊宁夜惊讶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木锋的画很细致，勾画得很认真，线条流畅利落，明暗关系清楚干净，一点都不油腻粗糙。被画像的女孩子看了很满意，多给了青年十元。

结果引来了一群年龄相仿的女孩，争相要求木锋画像，木锋摆摆手，“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这里。”

女孩们听了很失望，耷拉着脸走开了。

伊宁夜逗趣地说，“你看美女都伤心了，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

木锋好笑地看她，“她们不伤心，我们就该伤心了，你难道要自己甩火腿回去？”

“切。”伊宁夜不理他，快步走到他前面，抱着单反相机调整镜头。

镜头对着公园长椅上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老爷爷用枯瘦的手颤巍巍地剥着一串冰糖葫芦，剥得很慢却很细心，或许是年纪太大的缘故，两只眼睛虚成细缝，年轻人只用几秒时间的活，老爷爷硬是用了几分钟才完成，认真的老爷爷露出微笑，抖着手把冰糖葫芦抵到老奶奶嘴边，老奶奶没了牙齿只能含在嘴里。

伊宁夜收了相机，满意地看着拍下的照片，脑海跳出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想，她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曾许诺天长地久，约定生生世世。

白朵说得对，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曾经爱护过彼此。

“木锋，你是喜欢早晨还是黄昏？”伊宁夜和木锋并肩而行。

“我喜欢黑夜。”因为有你的名字，木锋咽下后半句。

“我喜欢黄昏。”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他站在夕阳下招手的时候，又或许是无数个站在楼下仰望的时候。

伊宁夜悄悄地挽住木锋，侧头去看他的反应，木锋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不敢去证实，直到那只瘦弱无骨的手划过他的手腕落在他火热的掌心他才相信。

木锋握住那只手的动作有些轻微颤抖，是紧张还是激动，他心里没了答案，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很幸福很满足。

“伊伊，你怕不怕？”木锋问她。

伊宁夜反手抓住他，与修长的手指交叉而握，认真地问，“要怕什么？”

“离开，永远地离开。”

离开是她心中的伤疤，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从木锋口中说出时她的确害怕了。

“不会的，我会守在你们身边。”

“你相信预感么？就是在出事前会心神不宁地想事情，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木锋故作轻松地说这件事。

预感？伊宁夜想起白朵的眼神，盘旋在她脑中久久不能散去，逐渐成为她心中的郁结，每当她想起画面就觉得四周阴深深的。

“伊伊，你还好吧。”木锋看她脸色不好，担心地询问

伊宁夜摇摇头，“我们回去吧。”

木锋抬头望望天，夕阳西斜，又是一个绚丽的黄昏，黑夜就要降临，是该回去了。

两人一起下了公交车，谁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不长的道路，脚步很慢，谁也不愿走完这段距离。

少年停下步子叫住埋头前行的安静少女，伊宁夜转身看他，有金色的光芒披洒在木锋肩上，一层层晕染开来。

少年突然快步上前大力拥住伊宁夜，脑袋渐渐压下来，伊宁夜感觉到他暖暖的鼻息和紧张的心跳，她睫毛轻颤，看见木锋狭长的双目里那抹真挚的温情，冰凉的唇映上一片温润，她的胸腔仿佛陷入窒息来不及跳动，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在五月的黄昏，十七岁的少年吻了十六岁的伊宁夜。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并肩而行，似乎只有沉默才能化解方才的尴尬和突然。

“伊伊，我能不能再背你一次？”

伊宁夜停住脚步，略显惊讶地看他，只是夕阳打在他脸上，看不见木锋的表情。

她犹豫的时候，木锋已经蹲在她面前，她记得第一次背她是在北桥吧，她刚和白朵吵了架蹲在原地不肯回家，是木锋背着她和她说话。

木锋的背最像爸爸了，有湿润的液体涌出眼角，顺着眼窝划过腮畔，她屈膝弯腰，软软地伏在木锋背上，环住他的颈项。

伊宁夜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问道，“重不重？”

木锋搂紧了她，柔和地笑出声，“没有，你太瘦了。”

在夜幕降临之前，她听见他说的话，每一句都牢牢地刻在她心上，每次想起她都疼得不能呼吸。

少年的背挺直宽厚，温暖层层包裹着她，连着冰封的心一起堕落。

木锋说。

伊伊，我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背你了，你害不害怕？

伊伊，我有的时候会自私地想，和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路没有尽头，时间也为我们停留。

伊伊，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伊伊，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会笑我吧，笑我肉麻，笑我口无遮拦地说到爱这个字眼，这个年纪是不是不该轻易说爱呢。或许你以为那是年少轻狂，但是我把整个年少都赌给了你。

伊伊，青春就那么一回，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伊伊，不能输的我是不是输的一塌糊涂……我的心你能不能好好对待，它是自由的，你让它自由地去爱，好吗？

伊伊，等你回来告诉我答案，我等你回来。

伊伊，我爱你。

他说他爱她，不是喜欢她。

伊宁夜的泪肆无忌惮地落在少年的脖颈。

木锋，如果我知道有那么一天……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