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夜等不到期末考试的那天，她必须在2008年的一月离开北城。

这个计划改了又改，推了又推，她狠不下心来做决定。本来是想告诉身边每个人的，但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告别。

2007年的十二月终于在铺天盖地的飘雪中离去，北城敲响了新年的钟声。

伊宁夜在北城的大桥伫立远眺，就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她许了愿望，愿望很简单，就是真心希望身边的每个朋友都好好的。

她裹紧身上的风衣，不停地跺脚。十二点不回家晾这里吹雪风，听了罗章悦的鬼话，说什么站在大桥上许愿才灵验，她伊宁夜简直就是没事找抽。

翻出兜里的手机，真幸运，2008年的1月1日凌晨，手机也毫不客气地罢工休息了。

新年第一天，她用身上最后几十块钱租了间旅馆凑合过了一晚。

后来罗章悦是这样形容她凄惨的新年之夜，“伊伊，你见证了一场跨年的大雪，勇气可嘉。”

伊宁夜觉得特别委屈，一口气吃了三碗汤圆。老板娘说新年新气象，生意开门红，大大方方地又端上一碗，说是免费赠送，她伊宁夜不是憨胀饭的傻妞，撑不下就是撑不下，最后还是木锋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在某天的某个下午，伊宁夜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木锋她要离开的决定。

木锋站在操场旁边秃了顶的榆树下，问她，“你是要回家？”

伊宁夜摇头，苦笑，“家？不是，我要去西藏。”

“南迦巴瓦？”木锋笑起来，那笑容里更多是无奈，“在村寨时，我听你说过。你说你要去南迦巴瓦，登上加拉白垒峰看雪景，你也说过你的父母葬身在那里。”

“四年了，我还没有去看过他们。”她说，“我想他们了。”

“你很傻。”木锋拍她的后脑勺，动作轻缓温柔。

伊宁夜跟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胖子，十号的火车票，那天是周四。”

“还会回来么？”

“不回了，我怕自己会舍不得。”她说。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发短信给我。”木锋缩着脖子，露在外边的鼻子冻得通红。

伊宁夜点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不要告诉罗罗和白朵，我不想她们知道的太早。”

“我想一个人走走。”伊宁夜继续说。

“天气凉，早点回宿舍。”木锋嘱咐几句，狼狈地朝男生宿舍楼跑去。

伊宁夜目送他的离开，一月的雪天，寒冷中骄傲站立的落拓少年。

在那多年之后，她依然会想起，曾经有个胖胖的男生，坐在她的背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在寒冷的冬月陪她说话，陪她散步，陪她哭，陪她笑。

在离开的前一天，她独自走遍了整个校园，最后在教室的走廊停住，靠着表面剥落的阳台，她久久叹息，呼出一长串白色雾气。

中午午休时间，教室静悄悄的，宋希乐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出神地盯着被雪覆盖的操场。

伊宁夜整理好所有书本，准备离开。

“你要离开？”宋希乐问。

“嗯。”伊宁夜说，“家里有事，必须回去了。”

“你和王老师的谈话，我听到了。”宋希乐说。

伊宁夜挑眉，“我离开是好事。”

“宋希乐，我没办法了。”门外的女生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方信笺纸丢在宋希乐面前。

“他都拒绝N次了，你就死心吧，有点尊严行不行？”那个女生扎着马尾，脸颊因为寒风侵袭异常红润。

宋希乐拾起桌上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压在书本里。

“受不了你了。”女生生气地踢开凳子，离开教室。

“你知道三毛吧？”宋希乐突然问伊宁夜。

她问这话什么意思，伊宁夜有些糊涂，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因为荷西而死的三毛吧，那可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宋希乐慢吞吞地从桌屉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籍，提笔快速地书写。

“他喜欢三毛，所以我也喜欢。”她说。

伊宁夜一直以为她是个懦弱的女生，就如同张晓妍欺负她时一声不吭地忍耐。她并不是懦弱的，至少从刚才的那一幕来看，她很勇敢，就算被拒绝无数次，她还是坚持不懈地努力，证明自己的心意。

这就是年少的爱情，卑微到改变了自己的初衷和原则。

“他有女朋友，我却恬不知耻地写这些情书。”她不漂亮，甚至普通到丢在人群里也找不到的那种，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带着淡淡的悲凉意味。

伊宁夜明白她的心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年少轻狂。

“他是我的荷西，我却不是他的三毛。世人都知道，三毛只爱荷西。”她突然笑起来，“我开始相信命运了。你呢？你相信么？我们的人生都是上天注定好的。”

“宋希乐，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程萧这些好朋友。我只能祝你好运。”

“谢谢。”宋希乐释然地对她微笑。

“我该走了，希望你像你名字那样永远快乐，希乐。”

“一路顺风。”

“再见。”伊宁夜抱起不多的几本教科书，腾出手向宋希乐招手。

宋希乐轻声说，“再见。”

伊宁夜把书卖给了门口的废品回收，价值几百的教课书论斤卖出去只够两顿饭钱。

伊宁夜只买了口香糖和几瓶纯净水塞在包里。

租房还是老样子，破破的沙发，灰暗的空间，陈旧的电脑，熟悉的阳台，生命力旺盛的仙人掌，还有那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黑猫。

桌上的单反相机擦拭得光泽可见，她小心地装进背包。衣服很旧了，她一件也不想带走。

短短半年，这里却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到头来，她却没有想要带走的东西。

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吧，她关掉屋里所有的电源，缓缓合上门。

“哦，真的要回家了，也是，一个女孩子在外，父母不放心。”房东阿姨人很好，才刚来那会儿，人生地不熟，还是阿姨关心照顾了一阵。

“阿姨再见。”办完退房手续，她礼貌地告别，悄悄地把阿姨常挂在嘴上的保养品塞在柜台角落，这是她的谢礼，感谢她近来对自己的照料。

伊宁夜伫足在肃清的大街最后一次回首呆了半年的北城，她想把所有的景色都深深地印在脑海。

三四个小时的汽车，她到了绵州的火车站，租了附近的旅馆，趁着空闲时间，吃了一次绵州最出名的米粉，然后把照片洗了四份，其余三份快递到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