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夜讲得很动情，不时抬头望望窗外，继续讲，“在C城的海边，我妈妈为爸爸披上了嫁衣。爸爸说，他最先爱上的不是妈妈，而是她美丽的姓氏。缘分是如此奇妙，妈妈被分配在了爸爸所在的部队。后来奶奶病逝，妈妈在明家的地位不复从前。再后来妈妈在九月的夜里生下了我和明以城，爷爷得了消息强行抱走我们姐弟俩，妈妈躺在医院哭了整整一夜。”

“爸爸为了妈妈，和爷爷关系决裂。事实真是残忍，我妈妈是伊家离家出走的女孩子，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和我一样的年纪，只因为爷爷强烈的家族观念，害得爸爸妈妈错过了多次相聚……就在十二岁生日那天，爸爸改了我的姓氏，他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他说伊是这世上最美的姓氏，希望拥有伊姓的我永远快乐幸福。在那之后，妈妈把我们搂在怀里亲吻，她说她要好好记住宝贝的样子，我们都不知道，她瞒着大家做了那样的决定，爸爸去寻她的时候也没再回来，爷爷派去的人带回了报道，说他们死在了南迦巴瓦。整理遗物时，我看见那封999字的红字遗书才真正地明白，那时候的妈妈真的走到了尽头，她绝望到要离开深爱的爸爸，以死解脱……”她神情哀默呆滞地讲诉自己的心事，眼角缓缓落下热泪，滑进衣领，落在纤细的脖子上，侵湿了凸显的锁骨。

“爸爸说，以城为证，以夜起誓，爱妈妈，爱孩子。”

“木锋……”她扶着额头，不停地甩着脑袋，问他，“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离家出走的。”

木锋惊讶地看她，似乎怎么也不能相信面前的女孩会是这么叛逆。

伊宁夜也没有等他表态，继续说，“我不喜欢读书，家里人都知道，他们不太管我，我就骗他们说我去西藏旅游，暑假放假后，我带走了妈妈所有的存款，一路南下来到了北城。我是要去西藏没错，只是我最想去西藏的南迦巴瓦……那里是我父母葬身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她讲到自己的父母时，突然伏倒在沙发恸哭，“我从不知道爸爸钟情的名字竟是这样冰冷……爸爸说的幸福，结局却是一场毫无预兆的悲剧……木锋，我不是不会哭，我只是忘了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伊伊……你受苦了。”木锋沉默地看她哭泣时剧烈起伏的背脊，也许于她来说哭泣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窗外的雪花飘进屋里，落在矮几上，雪风卷起窗幔，扑腾腾地响。

木锋关紧窗户，放下重重窗帘，掩去了外面的萧瑟景象。

伊宁夜哭得累了，躺在那里睡得很沉。

木锋取来厚被盖上，伊宁夜的睡相不好，总是蹬被子，他只好把被角死死压在她身下。

在梦里一定是梦见了不开心的事情，她漂亮的眉头紧紧锁住，眉毛总是尖锐而固执地上挑。

凌晨七点，木锋从寒冷的侵袭和手机的来电铃声中醒来，妹妹木莹说她和爸爸回到北城了，让他快点回家。

他跑下楼买了灌汤包和豆浆，放在锅里保温，又忙着收拾好房间。伊宁夜还没醒，他怕她忘记吃早餐，在矮几上留了纸条才放心地离开。

伊宁夜睡醒已经是凌晨八点半，她迷迷糊糊地拿起眼前的纸条念道，“锅里有灌汤包和豆浆，你要记得吃，别饿肚子。外边冷，多穿衣服——木锋。”

“啊——”她终于清醒过来，自言自语，“我昨天晚上和他讲了什么。”

她对着镜子拍自己的脸，洗面奶如愿地空了，她只好用清水多洗了几次。锅里的灌汤包还是热的，她夹起一个塞进嘴里，是她最喜欢的那家肉包子。

拉开窗幔，满目洁白，对面的建筑和街边的树木被积雪盖了厚厚一层，簌簌落下，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什么时候，她都忘记了C城的样子，忘记了那里的冬天是不是也有着漫天大雪和宁肃的街道？

她拍了很多雪景发给明以城，明以城回复说C城也下了大雪，外出很是不便，前几天还出了多起交通事故，死了几个人，然后就谈到老爷子，讲他都不去公司了，整天呆在家里摆弄那几株要死不活的植物，害得他住在家都藏着掖着，生怕被老爷子撞个正着。

伊宁夜借此泼他冷水，自觉特别过瘾解气。

明以城还说起唐卡西，说是最近被唐爷爷关了禁闭，两天没进一粒米，闹得唐家上下不得安宁。

唐卡西是唐家的宝，唐家就她一个女孩，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都要想办法摘的。

东拉西扯说了一上午，伊宁夜在明以城的陈述和总结中结束了冗长的谈话。

白朵打来电话约她去城中的广场堆雪人，同去的还有罗章悦和黎岩，木锋家里有事去不了。

伊宁夜本是不想去的，她清楚地知道昨晚的谈话黎岩心里都是有数的，她去了会显得很不自然。转念一想，这可能是她最后和她们在一起，如果不去，再见面不知是何时。

她裹着厚厚的棉布大衣提前到了广场，贪玩的孩子在堆满积雪的场地打起了雪仗，稚嫩的童音和咯咯的笑声里是孩童的纯真快乐和满足。

曾经，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物，同样的场景，她没有好好珍惜，没有体会其中的幸福和简单的温馨。

伊宁夜弯身抟着一捧雪，白嫩纤长的双手在冰雪的侵袭下因为没有手套的保护变得通红僵硬，她并没有关心这些，只是认真地把雪揉成鼓鼓的圆球。

‘啪’，雪球碎了，顺着后背落下雪末。她惊了一跳，只觉后背寒意阵阵。

定是哪个顽皮的小孩的恶作剧，她想。

她回首，乖巧的小眼睛女生站在护栏前，原本齐肩短发长了很多，刘海也重新修剪齐整了。

伊宁夜扬起唇角，向她招手，小女生小跑过来，臃肿的羽绒服把她裹成大粽子。

伊宁夜坏笑，趁她不注意把雪球塞进她的衣领，罗章悦跳起来尖叫，“伊伊，我告诉朵朵你欺负我。”

伊宁夜蹲在原地捂着肚子笑，指着手足无措的罗章悦，“你看你这猴样，我今天倒是忘了带相机，不然全程拍下来，发到BBS上，包你走红。”

罗章悦狼狈地抖掉碎末，几步上前，把伊宁夜摁在雪地里，发狠地往她衣服里塞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