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霍乱（下）

翌日清早，用过了斋饭后，周允贤便将自己昨天研制出的药方，拿给太平惠民药局的万大夫，态度极为谦逊地请教与他。

万大夫在顺天府衙门是见过周允贤的，虽说受人之托为她作证，为她开脱罪责。然而，他却与当世人一样，打心底是十分鄙视女子行医的。

今又见周允贤为了在外行医，竟打扮得这幅不男不女的样子，觉得大不成个体统，有违圣人教化，不禁心生厌烦。

他本着敷衍了事的心态，略略地扫了一眼她所开的药方。

然而，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倒是把他结结实实地给怔住了。心下思之，没想到，这孩子在经历了元风儿之死后，非但没有放弃行医，反而是吃一堑长一智，在行医时变得谨慎起来不论，对临床医学更有研究了！

真是不简单，了不得啊！假以时日，这孩子必然是医学上的可造之材！

虽说，万昌乐心里这么称赞，面上却又拉不下脸夸赞她，免得打了自己的脸。遂冷笑道：“既然你都能琢磨出治疗的方法，还来问我作甚？想给难民看诊，那就去吧！给万咏看下你的方子，他会准许你加入治疗的行列了！”

虽说，万大夫的态度不友善，还有些傲慢。

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在周允贤听来，却是十分的受用。虽未正面给周允贤开出的方子，做出任何评论，却也肯定了她的能力。

周允贤乐颠颠地拿着方子，系上了面纱遮住口鼻来到医药棚处，将自己的药方子得给正在为炮制汤药的万咏，说是万大夫要她来加入救人行列的。

万咏看了一下她给的药方，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儿，抬头瞧见周允贤原来是个姑娘家，鄙夷之情油然而生。他蔑了她一眼，冷哼了声儿道：“原来，医婆里还有这般年轻的姑娘，真是稀奇！既然是我父亲让你加入，我也不好拦着你。只是你得好好地给病人把脉，再别把人给治死了！进去吧~！”

“你，你这话也太，太…”丁香看不过意了，上前一步为自家姑娘不平道，谁知她的一句“太伤人”没有说出口就被周允贤摆手制止了。

“不必与之计较，我们还是进去救人要紧！”周允贤豁达地一笑，从琵琶袖里拿出白色的纱制面纱遮住了口鼻，带着同样遮住口鼻的丁香进了棚子，开始为病人把脉，让丁香在一旁用笔记下他们的病情脉象。

这时，来周允贤这里看诊的病人，已排成了一条长龙。虽无人主持次序，然而灾民们却自觉自律，一个个地进入帐篷找她把脉问诊。待周允贤为其开出药方后，再一个个地排成队去张医师那里去领取药物送去煎熬。

病好的，系着面纱照顾还在得病期间的亲人，或是帮助同乡人抓药。

自从周允贤加入到看诊的医师队伍中，采用自己研制出的疗法为难民治病后，不幸染上疫症的灾民中，除了几个病到后期实在无药可救，只能抬出去烧埋外，那些初期染病和中期的病人，大多有了明显的好转。

在这次抗疫中，周允贤于医术上也有了更深的造诣，提高进益了许多。尤其是对于霍乱四肢抽搐者，她采用了一个土方，就是用刚排泄出的鸡粪，合着白散粉调制成的药物，给别人饮下，不过一天的功夫就痊愈了。

那些病愈者打心底里感激周允贤，称赞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观音。

因惠民药局人手有限，周允贤就得加工了。既要为越来越多涌来的灾民做防病工作，用不同颜色的缎带绑在灾民胳膊上做以区分。还要为已染上疫症的人看诊，艾灸，熬药半刻也不停歇。晚上还要看书，纪录病历。

师太说，周允贤因救治难民，累得头晕。

一次熬夜为病人煎药，只睡了半个时辰，天罡蒙蒙亮就累得昏了过去，幸的有万大夫及时掐人中才醒了过来。郑齐听了后又急又气，更是心疼。

他懊恼地骂道：“愚蠢的臭丫头，光顾着给别人看病了，自己都累得这幅德行了也不知爱惜！”腔子里的心却好似被人狠狠地揪起来了般，疼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下诏，令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助阵。

翌日黄昏时，在静慈师太的引路下，锦衣卫指挥使袁斌带着人将五个红色的雕龙戏凤的大箱子抬入了西厢房。扫了一眼这些精美的大箱子，周允贤诧异地抬起脸看着静慈师太问道：“这些是…”

静慈师太笑道：“当然是郑齐专门为你准备的！前几天，郑齐从你的丫头口中得知，如今涌入庵中染上疫症的病人越来越多，惠民药局送来的药材已经供不应求了吗？郑齐知道后，怕你抓瞎了，就令人从家里给你送来了。”

“诺，还有这个。”

说罢，她从缁衣的广袖中，拿出一包卷帛递给周允贤。

周允贤打开那卷帛一看，啊，竟然是九根银针。鑱针，员针，諟针。锋针，陂针，员利针，长针和大针一样不少！

太好了，她正发愁没有针具，无法给病人进行针灸治疗，不知该如何是好呢。郑齐这卷针，送得可真是时候！还有这几箱子的药材！

仔细看看，还都是专门治疗霍乱的，与她方子上写下的一模一样。

这个郑齐，可真是个有心的人！

周允贤嘴角扬起，眉眼弯弯，秀丽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在她得知郑齐身份之前，如何也不敢承认的，那属于恋人的甜蜜笑容。

紫禁城里的皇帝朱祁镇，为了不让疫症传入京城，下令封锁了北平所有的城门。并且严令，除了给城外的永庆庵送药材送粮食外，其他人一律不许出城。城外的，也休想踏入北平半步。如此，成功地救了京城里的百姓。不但使他们避免了疫症的侵袭，就朱祁镇自己也在此事中，赢得了更多的民心。

无论是住在京城的百姓，还是现下在永庆庵里，得到朝廷粮食钱财，医疗供给的难民们，皆称赞当今天子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日子犹如飞逝一般，晃然便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来势凶猛的疫症，终于被控制住了。

到了最后，竟再也没有因霍乱丧命的难民了。

周允贤以自己高明医术，与太医院的太医，医师助教以及惠民药局的大夫们齐心合力，救活了逃难来不幸染上疫症的百姓。

她“活观音”的称号，一时间在京城内外流传开来…

“啪”地一声儿，周府书房的红木桌子挨了周刚重重的一拳，吓得在侧伺候的一众婢女小厮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儿，低着头砸着舌头。

耳畔响起周刚怒火中烧的骂声：“活观音，活观音！哼，好一个好观音！这个屡教不改不的小蹄子，我以为经过元风儿那件事后，她心底有所畏惧羞愧，要去散心改过自新呢！没想到，她居然，居然在外头继续给我丢人！”

“这下可好，太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活观音，就是她周允贤，是我周家的女儿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在她五岁那年给她缠足，让她再给我往外野！”

周刚是越说越恼火，气得浑身发颤。

“老爷息怒，老爷，恕奴侪说句公道话，姑娘在外行医虽有伤礼教，却也是为周家积了大功德。是，是件好事啊。再说，姑娘学医也是老太爷…”

一句话没说完，便挨了周刚响亮的耳光，耳畔同时炸响了他雷一般的责骂：“放肆，难道你也长了能耐，学会拿老太爷威胁我了吗？赶紧的，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去永庆庵，将这个小蹄子抓回来！”

管家赵叔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是，只得按着周刚的吩咐，为他准备了府邸的马车，伺候他一路往西直门而去。

周刚带着管家赵叔费力地挤过人群，却依旧没有看到周允贤的影子，急得深秋之际却出了一头的热汗。他一面继续往里走，一面强行压制心里的怒火。“先让开，让开点儿好吗，我要找你们口中的那个“活观音”！

“将军是要找“活观音”看病吗？”一个身穿褐色短衣长裤的难民问道。

周刚一脸的铁青，却依然强行压制着，将要从胸腔里喷发的怒火，舒了一口气，努力平静语气的暴躁说道：“我是她父亲，你把她给我叫出来！”

他那嗓门儿喊将出来，还是惊动了正在安抚患者的周允贤。

此时，听到父亲的声音，她真感觉自己像一脚踏入了阎王殿般惶恐不已。虽说自己一袭男装，父亲一时看不出哪个是她，但不知就里的病人和惠民药局的大夫，会毫无意识地出卖她。周允贤赶紧带着男装的丫鬟丁香，绕道儿往自己西厢房逃去。，恰巧却在拐弯的地方，与对面迎上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正欲张口爆粗，乍一看，原来是她，方才收住了将要爆发的臭脾气，扶住她，挑眉问道：“大白天的，你是遇到鬼了吗，跑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