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熠见沐老爷子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搂住了他的肩头，道：“老头，大敌已去，我们进屋开怀畅饮吧。”

老爷子本也不愿多想，一听见裘熠说要请自己喝酒，心中登时喜不自胜，忙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背，催促道：“好呀，快走快走。”

灼灼笑道：“你们先别忙着灌黄汤，这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这么多死人，你们喝得下酒吗？”裘熠低头一看，见地上死尸躺卧，鲜血斑斑，若是不先收拾掩埋便开坛饮酒，端的太过倒人胃口。

沐老爷子抚了抚他颌下的那部白须，皱眉道：“对啊，饮酒是件美事，要是看着这些恶人的尸体，那喝起来便不快活了。”

裘熠将鱼竿放到一旁，挽起衣袖，道：“大家先把尸体搬到一起，再择地掩埋吧。”此言一出，大伙纷纷上前帮忙，有的挖坑，有的抬尸，不一会儿，便将屋前所躺着的十数具尸体清理的干干净净。

众人忙了大半天，只见此时月已中天，清冷的月色在薄云的遮掩之下，显得既凄迷又模糊。凉风袭来，直吹得大伙全身发颤，骨头酥软，灼灼和陆之焉拉袖拭了拭鬓边的香汗，看着眼前这个刚刚隆起的崭新土堆，忽地觉得月更凄冷，风愈清寒。

众人虽是自卫锄奸，但看着这么多鲜活的生命断送在自己手中，无论如何，终究觉得于心不忍。灼灼目光沉滞，眉头紧蹙，似是心有所思。

裘熠自学剑以来，降恶除邪之事虽然所做不少，但心里却没有一次像今晚这般积郁烦闷，尤其是在将尸体掩埋之时，他觉得自己便好像是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无情且又残忍，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他在隐居之前所能体会得到的。

陆之焉看着裘熠夫妇，心中突然隐约明白了他们二人当初为何会选择抛却身份，隐居桃源，她看了看手里的宝剑，心中暗暗想道：“名剑再利，到底不属于桃源。”

灼灼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外头风冷，大伙请进屋喝杯酒吧。”沐老爷子拊掌笑道：“对对对，我们进屋痛饮几杯。”拉起裘熠的手，一把将他拽到了屋子里。

裘沐二人在厅上的一张木桌子旁坐了下来，灼灼自去后厨准备酒水与下酒的菜肴，陆之焉心挂秦勿怀的伤势，一进屋，便立刻朝着里屋奔去。

裘熠斜睨了老爷子一眼，笑道：“老头子啊，今晚我可要和你一醉方休。”沐老爷子呵呵一笑，吟哦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千古愁。”

裘熠从筷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拿着在沐老爷子面前晃了几晃，说道：“老头又在我面前掉书袋了，什么马啊，裘啊，我可统统没有。”

沐老爷子摆了摆手，正色道：“你错了，至少你有两样是有的。”裘熠好奇道：“哦，是什么？”沐老爷子道：“一个是酒，一个是裘。”他每说一样，右手便伸出来一根手指。

裘熠疑惑的道：“酒我倒是有，而且是又好又多，可这裘嘛，我哪里有啊？”沐老爷子笑道：“你这就叫当局者迷，明明一直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裘熠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更是诧异，茫然道：“老头子，你在取笑我吧？”

这时，只听见灼灼“咯咯”笑道：“老爷子没取笑你，我问你，你姓什么呀？”裘熠道：“姓裘啊。”刚说完这三个字，心中登时醒悟过来，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道：“原来如此，臭老头，你跟我玩这哑谜，好生无趣。”说完侧转过头，不再言语。

灼灼将手里的一碟蚕豆和一碟卤豆干放到了桌子上，伸手推了推裘熠的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这么小，老爷子爱说笑话，你又不是不知。”裘熠只顾抱胸闷坐，对灼灼的劝说似乎置若不闻。

沐老爷子搔了搔头皮，咧嘴一笑，道：“裘兄弟，是老头子的不对，来来来，我先自罚三杯。”说着便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

沐老爷子手指还未触碰到壶把，酒壶便已落到了裘熠的手中，沐老爷子略略一呆，随即笑道：“裘兄弟，你这是连赔罪的机会都不给老朽啊。”

裘熠摇了摇手指，道：“老头子，你赔罪是假，想乘机喝酒是真吧，真是老奸巨猾啊。”说完举起酒壶，倾斜壶嘴，将酒壶中所盛的美酒全部倒入了口中，酒浆倾尽，裘熠咂了咂嘴巴，大声赞道：“真是好酒啊，琼浆玉露亦不过如是吧？”

沐老爷子看着壶中美酒转眼间便被裘熠喝得一滴不剩，心中只觉又气又恨，一时竟忘了将嘴边悬挂着的三尺长涎吸回口中。

灼灼见老爷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当真是滑稽至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裘熠此时也已看到了沐老爷子的丑相，他怔怔地看了沐老爷子半晌，而后摇头晃脑地高声吟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老头子，你说李白这首诗写的是什么呀？”

沐老爷子不知裘熠为何有此一问，但既然对方出言相询，自己便当知无不言，道：“裘兄弟，你平时读书可不能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裘熠点头笑道：“是是是。”沐老爷子续道：“李白这首诗，写的是庐山瀑布，因为瀑布长而雪白，是以李白便将它比作了银河。我这么说，你可懂得？”

裘熠若有所思的道：“哦，是么？我还以为是在写老头子你呢？”沐老爷子瞪大双眼，道：“写我？”裘熠伸手向他嘴边的口水一指，笑道：“对，写你的馋涎。”

沐老爷子不明所以，用手在自己嘴边一抹，只觉触手滑腻湿润，忙将手掌举到眼前端看，这一看，直将他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家羞得满脸通红。裘熠见他面若火烧，神情扭捏，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门帘掀起，陆之焉从里屋摇摇而出，见裘熠正坐在桌子前捧腹大笑，不禁好奇问道：“裘大哥，发生什么趣事了吗？”裘熠因为笑的太过用力，眼里已隐隐能见到有泪花闪动。

灼灼抢先道：“没有了，你裘大哥一喝多，就喜欢怪吼乱笑。”裘熠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一喝多，还会看到很多奇怪的事物呢?”陆之焉道：“是什么？”裘熠笑道：“我曾看过有瀑布能从人的口中飞流而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陆之焉闻言一笑，心想裘熠果真是醉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