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下意识地，付洛溪就脱口而出。

“因为我，只会杀人。”卞汾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不同于之前的清澈，付洛溪从卞汾眼里看到了，痛苦。

那些深埋于心底的记忆，被封印的过去，全都，想起来了。

从我一出生，就被祭祀神女预言了，我有毁灭这个世界的能力。

不同于华翎和彗星那样强大的灵，只是单纯的毁灭。

我身边的东西，总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从杯碗到床，甚至于一整间屋子又或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当我生气脾气暴躁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就会发生，只要是我双手碰到的东西，就会因为我的心情而消失。

族人们因此畏惧我，远离我，因为他们也害怕，我一生气，他们就会消失。

直到后来，华羽成为神女，她说，我是部落的守护神，是上天赐给的礼物。

我能在战场上如履平地，所阻之物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时间长了，战神之称也由此而来。

族人们仍然害怕我，但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厌恶我，疏远我。

我以为至少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

在外貌上，第四代人类文明，是和我们最为相似的，但也是差别最大的。

因为他们没有灵，所以他们善智。

因为我们都有灵，所以我们善力。

这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败绩。

我太自信自己的灵，不顾下属的阻拦执意要追击敌军，却被引入早已埋伏好的山谷里。

虽然那一战最后我们还是赢了，但是却付出了死伤一半的代价。

战后，族人们追究战败的责任，我不怕死，只是不想要牵连进来更多无辜的人。

华羽力排众议，最后将我囚禁于荒芜之地。

荒芜之地，寸草不生，没有任何活物，或者死物。

我不知道在那里过了多久，除了华羽，没有人来看我。

我保护的人，我为之战斗守护的人，视我为洪水猛兽，为什么要让我有这样的灵？我宁愿，我只是一个废物，没有灵的废物，也比这样好得多。

在荒凉的虚无之地，我囚禁生活里唯一的色彩，是每天负责给我送饭的他。

他是华羽手下的一名信使，奉华羽的命令每天给我送饭。

他总是穿着宽大的袍子，喜欢戴着大大的帽子，从不让我看到他的脸，却总在每天送饭的时间，给我讲外面的事情。

他说战争已经停了，华羽作为代表和其他种族签订了停战协议。

他说，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忘记了过去战争带来的伤痛。

他说，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说，他一直仰慕战神，想要拥有我这样强大的灵。

他说，他的灵十分没用，所以只能做神女手下的一名信使。

我走过了荒芜之地的每一寸土地，磨破了一双又一双鞋子，只是为了打发这漫长又无聊的时间。

却永远走不出这里的结界。

每一次他都会为我带来一双新鞋，甚至低头为我换鞋。

他说，能为战神做点什么是他的荣幸。

直到，灭族那一天的灾难降临。

所有人都在尖叫，逃跑，好像所有人都把我忘了。

他来了，带来了打开结界的钥匙，钥匙是华羽给他的。

我让他和我一起逃，他说，太迟了。

然后，就这样倒在了我的面前。

即使有了钥匙，他的灵也不足够启动，所以，他用了献祭。

神殿所有人都会的一个特殊技能，据说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神赐的恩典。

以生命为献祭，短时间提升自己的灵十倍。

灵耗尽的时候，也就是，生命终止的时候。

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藏在空荡的帽子下面的，脸。

上面布满了被大火烧过的疤痕，狰狞扭曲的皮肤上，像无数只虫子在蜿蜒爬行。

我想起来了。

我第一次在战场上，用我的灵，救下了敌军手中的一个俘虏。

尽管当时他已经被火烧的面目全非，但他还活着 。

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所以我只能把他送到神殿那里，希望他能有一线生机。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被我忘记了的人，会将我从荒芜之地放出来。

那一天，曾经我所保护的族人，曾经要杀了我的族人。

围聚在神殿，要求华羽，用她的弟弟华翎献祭，来换取全族的平安。

“我会和大家一起度过难关，但，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牺牲品。”华羽脸上的表情未曾变过分毫，永远都是那么镇定。

“你拿什么保证？”

“交出华翎。”

“献祭！”

“你是神女，你应该保护我们！”

可笑，谁规定的，强者就一定要保护弱者，哪怕牺牲自己？

自己的懦弱，要让别人来承担后果。

“你们是不是，把我忘得太久了？”我站在人群后面，冷冷地提醒他们。

“战神？”随着我一步步走向华羽，人群开始如潮水般退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的，退避三舍。

其实，我早就已经能控制住，简单地触碰而不伤害到别人。

“她怎么出来了？”

“只有神殿有荒芜之地的钥匙，是神女放他出来的！”

“不能让她出来，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把她关进荒芜之地！”

“怎么，刚才不还在嚷嚷着献祭吗？”我已经不想再去掩饰对他们的嘲讽，“求人保护就该有求人的样子！”

我抬起手，人群又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每个人都害怕被我碰到。

“我，不同意用华翎献祭！”华羽的背后，忽然走出一个女孩，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样子。

“彗星。”站在华羽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华翎拉住了她，挡在她身前。

彗星，好像听说过，是华羽收养的那个孩子。

“我也不同意！”人群中，又走了一个男人出来，站到了华羽身边。

这个人，好像是族中最受重视的智者——卫渊。

卫渊的站队，让本来安静的人群又开始躁动。

“我也不同意。”

“我不同意。”

慢慢地，有人陆陆续续走到了华羽身边。

我在心里大概数了数有十来个人，不过，对上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根本不够看啊。

献祭的问题又被提了出来，人群争论不休，他们好像又把我给忘了……

“战神，您怎么看？”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有点眼熟。

哦，他就是当初提出要处死我这个战犯的人之一。

“什么怎么看？”我看了他一眼，他不仅是人老了，连脑子也老了吧。

“战神觉得，应该用华翎献祭吗？不献祭我们都要死的。”

“不献祭，就都要死？”我抬起眼皮勉为其难的看了他一眼，仍然和我保持着五个人的距离，这样我就不能一下子触碰到他。

“对，不用华翎献祭，我们都会死。”

“那，”我恶劣地停顿了一下，“就都去死吧。”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为什么，我一下就能抓住他。

“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感觉怎么样？”他的脸上越发恐慌，看着开始消失的腿不住的抽搐。

我就是这样，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他说，他不想被别人看到他的脸。

他说，能死在我的手里是荣幸。

他说，我不该被束缚在这里。

他说，我应该得到幸福。

我的双手，从未沾过一滴血，却杀过无数的人。

“我不同意让华翎献祭。”走到华羽的身边，对着台下所有的人，这些我曾经的族人，说道：“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