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宦海沉浮,周讳临莽(1)
平王二十三年初春,东周暂平,庶民安生,虽然是说上物丰国盛,却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东周都城洛邑,午许暖阳照人,煞是惹人倦慵,此刻,在那周宫东锦廷中,时断时续的尖细声音不断的传来,颂声入耳,别有一番趣味:“乾,乾为天。
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耸立的宫墙之下,鳞次栉比的排着一列列的宫舍,诵读声绵长不绝于耳,闻那声音进得房来,举目望去,房间算不上太大,布置也是很简陋,除却一桌,两盘座,一床以及少些日用品之外,再也没了别的东西,微微的熏香缠眼,给这不大的房中带来了一丝初春独有的暖意。
那细长尖锐的声音,正是从那盘座之上传来,时逢下午,众宦午休,而眼前这个捧篆而读的小宦臣,却是悠然自得,手中那竹篆之上,雕篆着两个古朴的灰字:《周易》!看那小宦,偶尔眉间轻挑,自是入了那一番书香之中。
晦涩的自语不断的从那竹篆后方传来,正念叨着,突然清窗微动,再见得床第之上的盘桌一抖,但则听到“啪”的一声,旋即细长的“哎哟”声传来。连续的杂音恰时打断了那尖细的念叨,那卷竹篆的《周易》也是随之掉落到了地上。
卷宗落地,那正自悠然细读的小宦官忽的感得一阵微痛,惶促抬头,丹凤眼中冒着丝丝愤懑,提目看去,却是一名身穿锦衣,微佝偻着身子的宦官。略带笑意的望着他抑郁的双眸。
见到这人,小宦官那张圆润的脸上不断的变化着脸色,似乎是尤为不爽,但奈何那老宦臣一脸笑意,他也是出不得气,望了好一会儿,最后那嘴中才是轻轻吐出了三个字:“临总管。”
“哈哈。”那佝偻的身影听得这三字,当下爽朗一笑,随后矮下身子拾起了落在地面的《周易》,对着那小宦臣递了过去。
那小宦官接过竹篆,眼色不爽的用手挠了挠脑袋,略显不满的对着那人说道:“临总管你总是来去无踪,时不时的冲过来给我脑袋来那么一下,也不怕我脑袋不好使么?”
那被称为临总管的宦官约莫五十来岁,鬓角泛霜,头上挂着一束发簪,皱纹不多,皮肤甚至称得上有些细腻,腰配铜制铭牌,上边刻着:内廷大总管的字样,若是有明白人,自然是认得此人,周宫内廷总管临一楠。
暂不细表,这临一楠见得小宦臣这个样子,轻笑摇头,一脸慈祥的望着那愤懑的小宦臣,说道:“莫非你还想多挨几下不成?”
这一句落在了那小宦官的耳中,后者身子不由得轻抖了一下身子,心底暗睥了一声。看着临总管谄笑着道:“怎么会,啻儿好歹也跟了您二十多年了......”话音虽略带笑意,眼中却是依旧不满。
这小宦臣名唤梦惊啻,乃是周廷内府总管下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尹官,两人如此一对一答,让梦惊啻也不知道这位临总管打的是什么心眼,不过思及抚育之恩,自然也是将他像亲人一般对待,端的不敢妄言出语。
那临总管见状,爽朗一笑,然后在梦惊啻的对边盘坐了下来,右手耷拉在了梦惊啻的肩膀上,历经沧桑的眼眸微眯,缓缓道:“啻儿,转眼间,你就这么大了,当年,我跟随申后走南闯北,在官道之上偶遇了襁褓中的你。”说到这里,临一楠嘿然一顿,旋即抬起手指说道:“若论这世间懂你之人,当算我一个。”
梦惊啻听得这似玩笑话,只得黑眸微撇。说到这里,那临一楠摇了摇头,转过头看着正郁闷的梦惊啻,嘴角轻抿。
见梦惊啻不言语,临一楠扶手笑道:“也不跟你多作盘说了,我想问你,那《周易》之学,你现曾了解多少。”
听得临一楠这话,梦惊啻慌忙将手中的《周易》竹篆卷上,凛了一下神,似乎是在记忆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是对上临一楠的眼神撇着嘴说道:“总管但问无妨。”
临一楠见得梦惊啻意壮态满的样子,眼中慰色一过,倒也不做多言,直接提手按桌问道:“那你说说,《周易》卦言几何?”
梦惊啻闻言,嘴唇一抿,旋即张开清然答曰:“《周易》全卦六十四,乾始,次坤,三屯,后据是为蒙须讼师比......”
话未说完,临一楠当即眉皱,似是无奈的摆了摆手,梦惊啻见状,旋即止住了生涩的爻辞,脸色略有不解,问道:“易卦之辞不是如此么??”
临一楠见得梦惊啻的样子,摆正脸色说道:“啻儿,习《周易》,不可仅从涉猎,内因业果,才是你专注所在。“说到这里,临一楠顿了一顿,慈目望着梦惊啻,接道:”本朝文王拘演周易,后辈习之,以作匹外敌,振国纲。”
梦惊啻闻得此言,自不做怪。似是恍然,但又是撇嘴轻笑道:“国之大事,我们内廷,好似管的不多。临总管,你这话说得......”话音未止,却见临一楠眼中厉色一放,周遭的空气莫名其妙的被压制了起来,梦惊啻乍然遇到总管发威,当即如同老鼠遇上猫儿一般,噤声不言。
“啻儿。”临一楠收住威势,淡淡的看着略微显得有些慌措的梦惊啻,一字一句的顿道:“治国之道,文理武防,闱乱国败,闱兴国强,你可否知晓......”话音才落,梦惊啻不解插道:“您是说那前朝幽王“烽火戏诸侯”么?”
临一楠听得这话,不置可否,思吟片刻接道:“啻儿,若到非常时刻,内廷可成为王朝统治的最后壁垒,内廷兴,国不至衰。你懂了吗?”
听完这番话,梦惊啻眯着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临一楠叹了一口气,只得问道:“易中卦象,你又知晓几分?”
梦惊啻听得这话,双目显得有些抑郁起来,见得临一楠凌厉的双瞳,苦笑道:“啻儿愚昧,易爻生涩,自乾坤始,后一卦难过一卦,极难深入,讼《周易》十载,却是滞于首重乾坤卦。”
那临一楠听了,佝偻的身影一动,不自主的问道:“你懂“乾坤”二卦?”梦惊啻闻言,当下点了点头。临一楠听得梦惊啻承认,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异芒,望着梦惊啻道:“乾卦你作何解。”
梦惊啻闻临一楠言,眼神微眯,轻而答道:“乾,以时为论。
初九:龙星秋分时潜隐。
九二:龙星现于天田星旁。
九三:才德之君应夜御己,昼习礼,方作应天承元。
九四:君子欲,非己过,自是龙隐清江。
九五:龙星春分于天,是龙抬头之日,至尊之义。
上九:龙星升至极限,天怒地擎。
是故乾卦由潜龙出渊,中见群龙无首,九五之变龙抬头,后见御奔突进......其次由坤卦始测,则是......”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说出来,临一楠的眼中光芒不由得大盛,望着眼前这个不断念诵着卦解的小“太监”,脸上的厉容也是慢慢缓滞了下来。
梦惊啻念完那些个易爻之辞,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正欣喜自知的临一楠,疑问道:“总管,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临一楠似乎像是未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只是一个人呆呆的在那出神,梦惊啻竟得有些压抑,不由自主的拍了一下临一楠的肩膀,轻问道:“临总管?”
临一楠猛不然被梦惊啻这么一拍,才是反应了过来,看着梦惊啻一脸的疑惑样子,临一楠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盯着梦惊啻道:“啻儿,这两卦经注,无论任何人问起,都不要作答,切记。”
看到临一楠凛然的模样,梦惊啻自然是有些疑惑。梦惊啻不解的问询:“为什么!”
自己习这《周易》,苦钻十年,好歹才是究了个一头半头,他正还打算在那群与自同邻的宦官伙计中自顾的吹嘘几把,却被这临总管一句话给堵死了,虽说也有二十多岁,却因为久处内廷,不曾出去,心境却是似那少年一般,也怪不得他如此郁闷。
临一楠的脸色听得他的话后顿时严肃了起来,双目瞪着梦惊啻,一股冷冽的空气自临一楠的全身散发了出来,梦惊啻又是感到那一阵让人胆战心惊的威压,当下惧意微生,只得“恩呀”了一声。
见得梦惊啻应允,临一楠的脸色才是缓和了下来,缓字说道:“啻儿,很多事情,你现在也无法知晓,或许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会葬在这东锦宫中,到时候,这内廷执事,也得算你一份。”
“呸!”听得临一楠说出这话,梦惊啻做了吐口水状,又见得临一楠此刻的模样,年轻的脸庞上不断的变化,最后完全的扭曲了起来,几近是吼道:“临总管,你不会是要我行那...'净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