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傀儡戏
秦艽果真是个禽兽。
我把阿尘带回挽月宫不到三日。他便揪着扶桑不在的时间偷偷摸摸杀了过来,开门见山地道:“我要阿尘。”
我板着脸:“南星,送客。”
“我,我能修好阿尘!”秦艽急了。
我心里一动,阿尘虽然回来了,可是依旧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叫我看了心里也莫名的难受。私下里问过南星,她说这月宫中只有秦艽修习牵丝,有这个能耐。
“第三左使虽制不出阿尘这样的偃人,修补一下应该不难。”
所以,即使秦艽不来,我迟早也会前去找他。个中差别,无非是看谁要求谁,如今他先忍不住了,主动权自然在我手上。“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信我,牵丝偃术,月宫之中,我位居其二,无人敢认第一。”
“可是嘛,”我笑了笑,“他若恢复了神志,说不定又要谋算着要我的命。而他如今这般,我便只当在身边养了只小猫小狗,不是更好?”
“你若不想,今日就不会见我。”秦艽沉声道。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想要阿尘?”我撑着下巴。
“他……是独一无二的。”秦艽褐色的眸子中燃起火焰。
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不会喜欢阿尘吧?”
“自然,这样的尤物,有谁不喜欢?”
尤……尤物?
秦艽果真是个禽兽。
然而我还是让他带走了阿尘。
我折下一支含笑花,塞到秦艽怀里,“拜托你了。”
秦艽走了,我却依旧在回想他临走时那句话――罂粟,你果真不愧是当年的月神殿第一人。
“怎么了?”有人推门而入,看向立在窗前的我。
“哥哥,你来了啊。”我扭头一笑,“真的不给我讲讲过去的事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紧捏着拳头,手心一阵阵刺痛。
“好。”
“当初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枕在扶桑膝上,仰头看他。
扶桑轻轻抚着我满头青丝,“很好很好的人。”
“那是现在的我好还是当初的我好?”
“不一样的好。”
“嗯?”
“阿素,其实你从来都未变过,难道不是吗?”
我浑身一凛,猛地坐起,勉强扯开一个笑容,“真……真的吗?”
扶桑勾起嘴角,将我牵到窗前,看着天边的阴云闪电,“要打雷了,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
“是的,你从来都不怕。”扶桑笑得更加愉悦,垂睫隐藏眼底的一片荒芜。
我心里有些不安,连忙转移话题,“听说我以前有个好友?”
“是两个。一个叫含笑,一个优昙,你们情同姐妹。”扶桑定定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瞳仁好似溺人的漩涡,“不过,含笑已经叫我给杀了。”
我手一颤。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她想死,我便成全她了。”扶桑神色淡漠,理所当然的样子竟给了我一种他是真的如在含笑所愿的错觉,他继续道:“你会杀了我为她报仇吗?”
“我……我不知道。”我后背发凉,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你会的。”扶桑笑了起来,飘然离去。
“那你为何还留着我?”我扭头喊道。
扶桑在长廊尽头回首,面目掩藏在半明半昧的烛光中,他说:“我等你。”
等你来杀我。我不怕你找我报仇,只怕你连杀我都不愿。
我惊了一身冷汗。
深夜,揽月楼。扶桑静静地把玩着手里的珠子,双眸紧盯着一次次血肉横飞又迅速的躯体,朱唇轻启,“这半局,就由我,来代替你做这执子之人。”
“你可以,安――心――去――了――”
不速之客总是不期而至。
我为对面那人沏上一盏茶,“一刻了,阁下总要自报名头吧!”
来人但笑不语。
他瘦的厉害,苍白而病态,浑身透露出一股阴郁的气息,一举一动都让人心惊肉跳,生怕他纤细的手臂随时会折断。
我想了想,试探着开口:“第一左使曼陀罗华?”想来,能随意进入这挽月宫,又病得弱不胜衣的,只有那位传闻中的第一左使了。
“果然,即使没有了记忆,罂粟也还是罂粟啊!”曼陀罗华笑了起来,一袭宽大的黑袍衬得他越发病骨支离。
其实我本是不敢肯定的,因为在我听过的传闻中,曼陀罗华,从来都是白衣风流。心有疑惑,我也就问出了口,“听闻第一左使只好白衣,今日怎么着了黑袍?”
“服丧罢了。”
扶桑?还是……服丧?“因为含笑?”
“你知道?”
“我听江蓠说的,你们是恋人。”
“江蓠啊,”曼陀罗华饮下一口茶,“那你知道含笑怎么死的吗?”
“扶桑已经告诉我了,是他杀了含笑。”
“他居然告诉你了,还真是,”曼陀罗华扶额笑道:“生怕你不杀了他。”
“你们为何一个个都觉得我会为含笑杀了他?”我有些恼怒,也有些无奈,“就算我与含笑是至交好友,我也已经忘记她了!”
“大概是因为,你是罂粟吧!”
罂粟,你果真不愧是当年的月神殿第一人――秦艽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疑惑:“当年的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很可怕的人。”曼陀罗华抬眸看向了远方,似在回忆,“罂粟,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当年的那些毒,是用在了我的身上。”
“曼珠沙华根本无法在夕雾的饮食中动手脚,但你们可以在我的饮食中下毒,然后让我借由鱼水之欢,把毒过渡到夕雾体内。”
“即使这样我也会丧命,那又如何?你怎么会在乎一个背叛舜华大人的人呢?”
“我也知道,你用的,根本不是白苏配制的药,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其实,你一个人,足以弄死夕雾。可你偏不,你巴不得所有人都趟进这趟浑水。”
“因为你要报复的人,远远不止一个夕雾啊!”
“二十年前,月神殿上,朱槿宫主说,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你也足以胜过我们所有人。是当之无愧的月神殿第――一――人――”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愤怒的吼出了声。
“不,你懂的。”
“昔日扶桑与白苏同样在月宫中受人欺辱,惺惺相惜,遭杜蘅嫉妒,于是设计陷害了扶桑,致使扶桑遭到鞭笞。”
“而曼珠沙华受夕雾影响,对舜华大人和扶桑多有不敬之辞。”
“至于合欢,恋慕扶桑良久,一直针对于你。她的妹妹木樨,则助纣为虐。”
“最后,还有朱槿宫主。对舜华大人,她肆意妄为,对扶桑,她不屑一顾。”
“这些人,未必都伤害过你和舜华大人,可他们都伤害过扶桑。现在,他们都死了。”
“我有时在想,你杀夕雾,究竟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巩固扶桑的地位?”
“罂粟,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扶桑的死心塌地,真的仅仅是因为情吗?”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到此地步,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很奇怪是吗?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的?”曼陀罗华附身上前,一张阴鸷的面孔突然放大,“因为,我和你一样啊!”
“我们对扶桑,一样的死心塌地。就像是清嵘居那些傀儡偃人对秦艽一样。”
“傀儡,是无法摆脱牵制它的那根线的,除非有外力斩断那根线,而含笑之死,就是替你斩断线的那把刀。”
“可惜,还是不够啊,即使到了那样的地步,你还是没能狠下心,杀了扶桑。你那一口旁人受着必死无疑,可对扶桑,还是欠缺了那么一点火候,而这些,你不会不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欺骗含笑任由她送死的理由?”我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我也不想啊,你又不止这一个好姐妹,我都说了用优昙来代替你的,可她不肯,你说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啊?”曼陀罗华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说呢?”我反问。
“我说……我说,哈哈哈……”曼陀罗华大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咳咳――是啊,她那么聪明,肯定都猜到了哈哈……”
“曼陀罗华,我们都会有报应的。”我起身,举起茶壶浇灭那一炉小火,霎时间腾起一片青烟,“你――我――他――一个也逃不过去。”
“你说对了,罂粟还是罂粟。”
“我等着看你们的结局。”
“你果然没有忘记一切。”曼陀罗华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就算我忘了又如何,你们也会一个个上赶着来告诉我一切,不是吗?”其实,我并没有想起一切,可一点点的暗示,提醒,道听旁说,堆积起来,也足以我找到一个真相。
然而即使失忆了,我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做个旁观者。
我手上沾染的鲜血,从来都不是失忆可以洗干净的。
这个局,我从来都逃不出。
“所以呢?你待如何?”
“既然逃不出,那么,这一次,我要做那操纵全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