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赶到时，但见东厢房内一地狼藉，绣云姑姑跪在地上哭求着，崔伯伯留下的两个丫鬟此时正一边一个拦着钟氏，阻止她将手中尖利的碗碟碎片扎向自己。

“你们不要拦我，我要去找我的斓儿，你们让我死！”钟氏边挣扎边歇斯底里着。

“夫人，你不要这样！”绣云姑姑扭头看到我进来，忙道：“少爷，你快劝劝夫人，姑姑实在是所有方法都用尽了。”

我这才看到姑姑的手已被碎片划伤，想来是夺钟氏手中的瓷片所致，于是我道：“姑姑你先起来，你的手受伤了，先去包扎一下吧，我来和姨娘说。”

“少爷你不用管我，快去拦下夫人。”绣云姑姑急道。于是我冲上前，看准时机一把夺下了钟氏手中的瓷片。

“你们不让我死是不是？”钟氏见瓷片被夺，恼怒至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两个丫鬟，向墙壁冲去，口中道：“我偏要死给你们看！”

我一见不好，迅速扑过去栏在她面前，于是她便一头撞在了我身上，那决绝狠戾的力道震得我生疼，如若我没有挡在前面，她定会……

“少爷！”绣云姑姑惊呼一声。

钟氏愣了片刻，看清是我后，忽然揪住我的衣领发狠道：“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斓儿，你早就看他碍眼了是不是？你还我斓儿，甄梓栎你还我斓儿！我跟你拼了！”她猛烈地摇着我，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够了！斓弟弟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甩开钟氏的手，对着她吼道。

厢房内一片寂然，莫说钟氏和在场所有人，就连我都被自己的吼声吓了一跳。

钟氏直直地望着我，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斓弟弟已经走了，你就算把我杀了也换不回他来！斓弟弟的死大家都很难过，如果他地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娘亲这般，他难道就不会伤心难过吗？斓弟弟临走前将你托付给我，你便是我娘亲，我便是你的孩儿！我已经没了娘亲、大娘，还有大哥二哥，现在连你都要弃我而去吗？那好，绣云姑姑，你们莫在拦她！”我看到几案上尚有一碗存着余热的粥，便挪到她面前道：“反正我终归是没有娘疼，如今斓弟弟也没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要不要我这个儿子，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答应过爹爹不会再哭了，然而心里的酸楚直往上涌。我没想到自己也能像爹爹那般说出这样的狠话，只是对着一个失去孩儿伤心欲绝的母亲说出来，终是太过残忍了吗？

“少爷……”绣云姑姑从后面跟了上来，欲言又止。

“姑姑，你快去将伤口包一下！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管我。”我停下来和她说道。

“小伤而已，我一会儿就去包。只是……绣云从未见过少爷发这么大的脾气。”

“姑姑，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现在想想，我倒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

“不会，从小到大，少爷一向是温和、善良又很懂事明理的，这些绣云都是看在眼里的，少爷刚才那么做，完全是为了夫人好。”

正说着，留在东厢房照顾钟氏的丫鬟跑了来，一脸欣喜道：“侄少爷，钟夫人她一口气将粥全给喝了！”

我和绣云姑姑相视一笑，看来我的话还是起了一些作用，心里便释然了许多。

然而我却忽略了，钟姨娘的心结并未因此而解开。

“少爷，让绣云来就可以了，你怎么能干这个呢？快回房去看书吧。”崔伯伯家的小厨房内，我正帮绣云姑姑做着晚饭。

“姑姑手受伤了，梓栎帮忙做这些也是应该的。还有，姑姑以后莫在叫我少爷了，这里不是将军府，我也不是什么少爷。”

“姑姑知道了，只是叫顺嘴了，不好改。”我与绣云姑姑说笑着，将做好的饭菜摆到厅中，一抬头看见爹爹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身后却没有跟着和他一起出门的金管事。

“爹，您回来了。”我摆好碗筷，抬头望着爹爹，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嗯。”爹爹只是略应了一声，轻拍了拍我的肩，便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绣云姑姑帮我们盛好粥便要离开，我忙拦住她道：“姑姑，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少爷，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行。”绣云姑姑慌得连忙摆手。

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爹爹突然道：“绣云，都是一家人，你就别拘泥那些礼数了，就听栎儿的一起坐下来吃吧。”

“就是啊姑姑，难得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而且不是说了不要你叫我少爷的吗？你再这样栎儿可生气了。”我佯装生气的样子，绣云姑姑拗不过我，只好含笑着坐了下来。

我见爹依然脸色很难看，连忙道：“爹，您先喝点粥吧，绣云姑姑的手伤了，今天的粥可是栎儿做的呢。”说着，我便率先端起碗喝了一口，结果呛得我差点没吐出来。

“少爷，怎么了？”绣云姑姑见我苦着脸强咽下那口粥，仿佛很难受的样子，就连爹爹也投来了疑问的眼神。

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方才红着脸道：“姑姑，下回我还是先给你打下手吧。爹爹，这粥您别喝了，难喝的要命！”

见我这样，莫说绣云姑姑，就连爹爹都忍不住笑起来，嗔道：“你这孩子，没那两下子偏要逞强。对了绣云，你的手怎么给伤着了？”

绣云姑姑一听，连忙笑道：“老爷，就是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只是少爷懂事，不忍心看绣云带伤做活，这才吵着要帮忙的。”

爹爹却突然抓住绣云姑姑的手，指着掌心处的划伤问道：“有切菜切到手掌心的吗？”

“这……”绣云姑姑意识到说错了话，一时语塞。

爹爹忽然双目炯炯地转向我道：“栎儿，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见绣云姑姑朝我轻摇着头，只好硬着头皮道：“爹爹，绣云姑姑的确是做晚饭时不小心伤到了手……”

啪！爹突然一拍桌子，吼道：“老夫一个字也不信！栎儿，连你都学会撒谎了是不是？”他指着我道：“你给我说实话，否则的话休怪爹爹打你！”

我倔强地望着他道：“孩儿不敢，孩儿说的都是实话。”

“你！好，很好！”爹爹气得浑身发抖，突然跃起一把揪住了我，只是他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摔我，而是挥起宽大的手掌罩在我的屁股上。

“连你也对爹撒谎，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说！你到底说不说实话！”爹爹边打边吼道。

我咬牙忍着，一声不吭。我这会儿倒真希望自己还中着毒，可以向上次那样晕过去，因为我既不想惹爹爹生气，更不想他逼我说出实情。

“老爷，您不要打了！少爷的身子才刚好，经受不起啊。”绣云姑姑上前拦阻道：“好，绣云说实话，是夫人想要自尽，我上前阻止她才将手划伤的，和少爷没有关系，求您别再打少爷了。”

爹爹停了手，恨恨道：“我就知道又是她干的好事！”说完，他大步向外走去。

“爹爹……”我没能拦住他，绣云姑姑凑上来道：“少爷，您没事吧？”

我跺脚道：“我能有什么事？姑姑，你怎么能把事情告诉爹爹呢？这下糟了！”我说着便向东厢奔去。

这时爹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对着两个丫鬟吼道：“你们都出去！”待二人出去后，他一步步逼近钟氏。

钟氏惊恐地望着爹爹，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哼，老夫倒要问问你究竟想干什么！都这么些天了，你还没闹够？水亭家的碗碟都快被你砸光了！你看看你，整天寻死觅活的，你自己想死也就罢了，还要累及别人！你是非要全家人都去为斓儿陪葬才甘心吗？”待我和绣云姑姑赶到时，爹爹正在对着钟氏吼道。

钟氏突然抬头直视爹爹，眸中充满哀怨道：“我的爹爹、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儿子他们都没了，已经没了！将军，你竟然还这样说我！”

“你爹他是咎由自取！这你也要怪到为夫头上吗？斓儿去了难道我不心痛吗？你的家人都没了，那栎儿呢？”爹爹猛一抬袖，指着我对钟氏道：“栎儿才十二岁，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娘、哥哥、弟弟一个个的离他而去，你要他怎么办？你让这孩子找谁去说理！”

“爹爹，您别再说姨娘了，斓儿没了，她伤心难过才会这般的。”我上前劝道。

“你莫为她说情！钟云嫣，为夫只问你，这日子你还要不要过？若不过，就给为夫滚出去，休在这里要死要活的！”

“好，我走！我这就去找我的斓儿！”钟氏咬牙说道，抬脚欲走。我忙上去拦她道：“姨娘，别走。爹爹是气急才口不择言的，您莫……”

“你给我走开，不用你这般好心！”钟氏一把推开我。

“不识好歹的东西！”爹爹怒极，转头看到桌上放着的热气腾腾的晚饭，挥手掀翻，碗碟伴着飞溅而出的汤水飞向钟氏。

千钧一发之际，我已推开了钟氏，饭菜尽数泼洒在我身上，滚烫的汤汁立时在我的颈上、手上留下一片片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