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天阴雨湿声啾啾
“交给下人去打理了,我在这里陪陪你。”金万两解释道。
“你帮我拿些纸过来,我要折一些河灯。”淑荷道。
金万两拿了纸,看她坐在窗前,摸索着折莲花灯,身形孤单而脸上亦写满落寞。
淑荷想起这河灯还是母亲教的,每年中元节她都会折河灯,然后放在河里让它顺流而去,自己总是抬起头来能看到母亲的神色,也是满满的落寞,自己便使劲钻进她怀里,母亲才温柔的笑了。而如今,却要这河灯载着自己的思念而去了,可母亲、父亲还有哥哥能收到吗?他们过的好吗?
淑荷越想越难过,手下的活也停了下来,道:“我给你抚琴吧。”
金万两一愣,又欣喜道:“好啊。”便扶了她坐到琴后。
淑荷试了一下音,便慢慢弹起来了。金万两从未听过她弹琴,却也只相由心生、境由心起,琴音里夹杂了怒气、哀伤、思念,还有怨恨,甚至带了杀意。
淑荷越弹越快、越来越急,可琴弦却嘣的一声断了,芊芊玉指立刻流下血珠来,金万两慌张着上前拿手帕包了,又吩咐下人赶紧拿药。
淑荷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一样,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与君长诀!”
金万两听她念的悲苦,心里亦是难过,却听她道:“金公子,你说这女子与自己想念的人绝别之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金万两还没回答,淑荷又道:“其实她心里大概是怨恨的,可又希望他以后过的好。可对他的爱慕却依旧抵不过自己的尊严与信念,所以才又恨又怨又不甘。”
金万两接过下人递来的药,小心翼翼地涂上,又拿绢布包了,然后沉沉道:“若有人让你难过,我定杀了他!”
淑荷摇了摇头,道:“难过是种心情,而心是自己的,哪里会有别人害我难过,要难过的都是我自己罢了。”
“不,是别人惹得你难过,并不是你的错。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喜欢难过这种心情的,我也是。”
“对不起,让公子看我这副不讨喜的模样了。”
金万两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金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淑荷却是开了口,淡淡道:“公子言重了,有些人,淑荷可以毫不客气的利用,而有些人却只能公平交易。我与公子,是后者。”
金万两叹了口气:“姑娘一定要今天知道吗?”
淑荷不语,金万两无奈道:“是南越的人,我已经派人查到那日报信的人的行踪,的确是南越留在大黎的官员。”
淑荷心道:原来是他们!金万两看她沉默不语,站起身来:“姑娘晚上好好歇歇吧。我明日再来。”
淑荷在金府又待了一日,洛平跟着洛枫回家,准备祭奠先祖。青衣、半夏两个亦是要给家里的先人送纸钱的,苏紫觉得自己也算个孤魂野鬼,中元将近,还是不要在街上溜达的好,便时时刻刻跟着苏墨,只恐一个不小心被其他鬼魂抓去。一时倒无人关心淑荷,不过那金万两虽说是色胆包天,但这几日却还中规中矩。
转眼便到了七月十五,相传这日地狱大门打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就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所以人们纷纷在七月,举行设食祭祀、诵经作法等“普渡”、“施孤”布施活动,以普遍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它们为祸人间,又或祈求鬼魂帮助去除疫病和保佑家宅平安。因此某些地区在这一天会有普渡的习俗,称为“中元普渡”,后来更发展为盛大的祭典,称为“盂兰盛会”、“盂兰胜会”。
金府亦早早请了道士做法,淑荷只静静在竹林内闲坐,到了晚上才央他出门,到金水河畔。一路上,烧纸的味道弥漫着,不在家乡的游子也对着自家的方向烧了纸钱。
淑荷下得马车,金万两帮忙拿了河灯,然后扶着她到河边,点了烛火,递给她,淑荷接了,轻轻把它放到水里,一盏、两盏、三盏、四盏、五盏…五盏河灯顺水飘去,渐渐望不到了,金万两才小声道:“我们回吧。”
淑荷望向河面,却看不到千万盏河灯似满天星辰一般落在水里,终是转过身来,点点头道:“好。”
洛平祭拜了祖先之后,立刻又消失不见,洛夫人更是心伤,也愈发无奈。苏紫则是点了蜡烛,一夜亮着睡了。
淑荷辗转反侧,窗外微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虫鸣声微不可闻,可那夜的大火就在眼前一般,却怎的也忘不了。忽然,哥哥就像自己伸出手来,道:“怜儿,快跑…”
不知怎的,哥哥又突然长大了,可眉眼却看不真切,背着自己道:“怜儿,我不想见你,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我不想有个骗子妹妹…”
淑荷伸出手,急忙向前跑去,哭道:“哥哥,你等等我,你不能不要我!哥哥!”
声嘶力竭的哭喊终于让那人停了下来,淑荷走到他背后,见他缓缓转身,却是苏墨的脸,他笑道:“怜儿,你是在叫我吗?”
淑荷一声惊叫,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微弱的晨光已经照进来了。身上的汗湿透了衣衫,唇边的泪还带着微微咸味,梦,终是醒了…
这屋子布置的倒还雅致,青色的帷幔,素色的花,梳妆台上的首饰也不似金府院落那样浮夸,外间的瑶琴已经修好,静静摆在那里,门外有人敲门,道:“姑娘可有事?”
淑荷应声道:“无事。”那人便离去了,又坐了片刻,见窗外已是红红的光了,想必太阳快要出来了,于是唤人打水洗了澡,换了衣衫,在梳妆台前挽了云鬓,又细细描了描眉,镜中人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淑荷起身出门,门外的男子一愣,笑道:“你眼睛好了?”
玄色的衣衫,墨色的眸子,刀条脸,高挺鼻子、秋波眉,身形又瘦又高,淑荷虽头一次见他,却还是充满了陌生感,不过依旧点了点头,道:“好了。”
“所以你今日便要走?”
淑荷皱起眉来,问道:“你我难道约定的不是三日期限?”
金万两自嘲道:“是了,是我太过贪心了。”
淑荷淡淡扫了他一眼,道:“金公子家财万贯,自然可以妻妾成群,淑荷只不过是万花丛中一朵罢了。”
“弱水三千,我…”
“能饮多饮,多饮止渴。”淑荷却是打断了他的话。
金万两面上无奈,道:“那我送你回去。”
淑荷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好。”
金万两欢喜道:“那我们吃过饭再走好不好?”
淑荷应了,便见他欣欣喜喜的,心道:你待我这般,无论是真是假,我终究是要负你的,你又何苦呢?
却还是与他吃了饭,上了车,出的门来。一路上人烟尚少,淑荷掀了帘子,见路上有人好奇冲马车打量,又放了下去。
到了一言阁,半夏先迎了出来,脸上带了微微笑意,对金万两道了谢。迎春欢欢喜喜跑过来,笑道:“姑娘,你回来啦!”
淑荷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嗯。”
金万两很少见过她笑,这一笑倒看的有些出神了,直到淑荷皱着眉向自己道:“金公子不会吗?”,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上车离去。
进的楼来,淑荷问半夏:“青衣呢?”
“青衣姐姐说今日姑娘要回来,便出去买德云坊的早饭去了。”迎春抢着回答。
淑荷笑了笑,点点头,然后上楼。书房里的书似乎都蒙上了一丝灰尘,拿拂尘轻轻扫了,一回头,洛平已翻窗进来,忍不住笑道:“二爷又走窗子。”
“这才叫情趣啊。”洛平看起来心情也是极好。
淑荷微笑不语,把书架上的书又重新归类摆整齐,洛平帮她递着书本道:“那姓金的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能对我做什么?这京城谁不知道我是二爷的人?”淑荷低头笑道。
洛平被后面一句话取悦了,道:“那是,以后我罩着你。”
淑荷笑道:“我那先谢过二爷了。”
接过洛平递过来的书,擦干净后重新摆了起来,淑荷又道:“我听说成王回来了。”
“是,边境最近安稳的很,他也无事,皇上便让他回了。”洛平又递过来一本书。
“这样也好,多一个人,这京城里便多几分热闹。”
“你向来爱冷清的。”洛平不解。
“热闹给了别人,我便可以冷清了。”淑荷淡淡道:“把百里齐回京的消息透露给苏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