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万紫千红总是春
如意馆是苏墨手里最大的消金窟,然而苏紫却是头一次进的这样场所。几人来时,门口已停了数辆马车,几个小厮忙着把它们拉进后院。苏紫在外面看的这楼有四层之高,进来又觉得格外宽敞,一楼一人多高的平台正如一言阁内的平台一般,只是更大了许些。旁边有十数套桌椅。二楼应是雅间,有帷幔轻轻遮住,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淑荷却是领着迎春和苏紫径直走上三楼,见一扇门外画着一小朵荷花,便走了进去。
稍后有丫头端上四色水果,五盘点心,又上了一壶茶,迎春便掩了门,打开窗户,绑起帷幔。
苏紫向下看去,已有两两三三的男子上得二楼,便好奇道:“姐姐,那二楼是做什么的?”
淑荷抬眼,淡淡道:“有心赏花怕人知。”
“哦哦,这样啊!那三楼呢?”苏紫继续问道。
“美人如花隔云端。”
“那上面还有一层呢?”苏紫不解。
“与君许多话,怕入凡人耳。”
苏紫拍掌称赞道:“姐姐才思敏捷。”
淑荷不语,自顾自向下望去,苏紫顺着她的目光,便看见了一袭纨绔子弟装扮的洛平,他今日依旧一袭云衫,腰系祥云金丝腰带,腰间挂着白玉佩和香囊,一把折扇晃个不停。苏紫撇撇嘴,洛平却是感觉楼上有人注视,便抬头向上,一下子就看见了几人,于是施展轻功,兀自飘了上来,楼下几个小丫头看的眼睛亮亮的。
淑荷冲他微微一笑,洛平摆了一个自以为帅的姿势,苏紫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迎春偷偷笑了。
洛平一下坐在淑荷旁边,然后仔细看了她几眼道:“有人说今夜你也会来,我原是不信的,现在看你身子倒是好了许些。”
淑荷闻言淡淡一笑:“劳二爷挂念!”
苏紫没好气对洛平道:“原来你今天来就是看怜儿姐姐的啊!”
“是啊!顺便把新花魁抱回去。”洛平大言不惭道。
苏紫翻他一个白眼,鼻子一翘:“哼!妄自尊大!本公子今天才是要抱得美人归的!”
“咦,阿齐居然也来了。”洛平不经意向下瞄了一眼,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于是冲他招招手。
苏紫麻溜的跑去开门,很快百里齐便进来了。今日他倒是换了一身黑衣,但神情气度却丝毫未变。苏紫拉他进来坐下,端了茶甜甜叫了声‘师父’,百里齐无奈只得应了声。
淑荷见他进来也并不起身,只淡淡道了句:“将军好。”
倒是洛平看苏紫给他倒完茶后,忍不住好奇:“你怎么来这等风月场所了呢,不是你以往作风啊!”
百里齐道:“是王爷拉我来的!”
“王爷?”洛平先是疑惑了一下,后恍然大悟道:“哦,是成王啊,怪不得呢!”
“是谁在说本王啊!”门外男子豪放的声音响起,然后玄衫的成王走了进来,苏紫虽然在公主府内远远见过一次,却没看清长相,此时却看的仔细:长眉入鬓,黑发松松垮垮的簪着,其他也没什么不同于常人的,不过看着倒是孔武有力,豪爽率直的人,不由心生好感。
淑荷此时起身行礼:“王爷金安。”苏紫也站起来行了礼,成王道:“是本王扰了姑娘,怎么还好意思受此大礼。”
淑荷淡淡道:“王爷说笑了,若不嫌弃,便不如一同坐下。”
成王坐下仔细看了看淑荷,见她眉清目秀、端庄大方,自己也算见过众多美人,但美的不庸俗的倒真是不多,这女子往那一坐,便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只是神色淡淡的透着疏离,不像那些其他地方的女子来的活泼。
苏紫见他坐下便盯着淑荷看个不停,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王爷看我姐姐可是漂亮的很啊?”
成王一愣,回头看她,不由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苏紫撇撇嘴:“现在是公子。”
百里齐急忙对成王道:“苏墨的妹妹,苏家小姐苏紫。”
“师父,我今天不像个公子哥吗?”苏紫忧桑的问道。
“原本是像的,可偏偏遇上了游遍花丛的成王爷啊!一下子暴露也是正常的。”洛平一副看笑话的表情,苏紫狠狠瞪了他一眼。
成王笑道:“惭愧惭愧。”
百里齐对淑荷道:“前几日见淑荷姑娘只觉得清新脱俗,今日再看更是不同凡响。”
淑荷心知他是要夸自己,可这成语用的倒是不伦不类,心里却也不说什么,只淡淡道:“将军过誉了。”
苏紫趴在窗边往外瞧,此时楼下已陆陆续续来了许些人,有谦谦君子,有富足商户,文弱书生见了几个,却也不是好色之徒的模样,于是心里慨叹:这大黎算是天下太平,一片平和了吧。却一回首看见桌边坐着一王爷、一将军,内心里默默把刚才的慨叹重新收回:额,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成王依旧盯着淑荷看,淑荷无奈扭过头来:“王爷莫不是觉得淑荷太过不同,所以竟是盯了这么久?”
成王尴尬,摸摸鼻子笑道:“总觉得姑娘似曾相识,便忍不住多看几眼,姑娘莫怪!”
淑荷淡淡道:“淑荷竟能与王爷故人似曾相识,倒是淑荷的造化了。”
“不过也是好多年前的友人罢了,那时候都还小,我都不知道他给我的是不是真名呢?”成王感慨道。
“王爷待人以诚,别人定会以诚相待吧。”淑荷淡淡说道。
不等成王说什么,楼下传来一阵喧哗,苏紫瞧去:一女子着粉色流仙裙缓缓进来,仔细瞧去,只见她眉如墨画、明眸善睐,一众男子回头看她,她倒是低下头与众人轻轻行了礼,便上的楼来。一步一步行来,倒觉得她腰肢酥软,软绵绵似踩在云彩上,也踩在众人的心上。
苏紫不由好奇问洛平:“喂,二货,那女子是谁啊?”
洛平忽略了那句‘二货’,得瑟的解释道:“哎呀呀,软玉楼里的流云姑娘不愧是习舞之人,这舞步看的人真真是醉了。”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苏紫细细吟来,慨叹道:“此等丽人,也只能用前人诗句来描述了。”
正在慨叹之间,门口又一阵喧哗,众人都抬眼细细瞧去,一碧衫女子抱琴而来,容色淑丽、姿态万千,苏紫抬眼看洛平一眼,后者很是知趣道:“万金台上的仙音姑娘,曾一曲《惊鸿》名满天下,其琴音袅袅、不似人间俗曲。也是个清冷的人,一曲千金难求啊!”
苏紫颇有些惋惜道:“那平常就听不到她的琴音了?”
“倒也不是,你可以试着做她的知音。”洛平笑道。苏紫嘴一撇,眼珠一番,表示不屑一顾。
洛平不理她,看着又一女子进楼,黄衫云履、凤钗微摇,苏紫一看原来是之前曾经见过的娃娃脸,不由冲洛平挤眉弄眼:“哎呦呦,原来是洛二爷的解语花啊!”
百里齐不解,偷偷看了淑荷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丝毫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便好奇道:“那位姑娘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清幽居里的如莺姑娘唱歌唱的极好,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淑荷见苏紫尴尬挠头,不由开口道。
成王笑道:“素来知淑荷姑娘博闻强记,才色俱佳。只可惜这些姑娘的本事却都是不曾见识过啊,可惜,可惜……”后面一句换了甚是惋惜的语气。
淑荷淡淡道:“王爷若是想见识,以后定是有机会的。”
成王大笑:“那是那是!”
苏紫看淑荷对成王一直是礼貌中透露着疏离,也不知两人之前是否有所过节,但看她神色又不像,正在思索之间。楼下掌声雷动,原来表演将要开始了。
一楼高台之上有一妇人笑成一朵花道:“哎呦呦,感谢各位公子、各位大爷赏脸,我们如意馆今日承办这季的花魁大赛,真真是不胜荣幸啊!但老身也知道各位是冲美人儿来的,所以我话也不多说,下面有请软玉楼里的流苏姑娘表演。”
霎时灯火俱灭,只留得台上几盏灯笼照的美人儿倩影。苏紫笑道:“要听人道‘烛下观君子,月里看美人’,而今日这烛下美人也别有一番韵味啊!”
淑荷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锦色此时也在烛下呢,但不知到底是不是个谦谦君子呢?”
苏紫溜到淑荷旁边坐下,而其他几人都挪了凳子坐在窗边,苏紫伸食指挑了淑荷下巴,作无赖状:“来,妞,给爷笑一个!”
淑荷小脸却是蹭的一下红了,洛平拿折扇推开苏紫的手道:“苏公子今日可是要来看花魁的,抢淑荷姑娘可算不得赢家。”
苏紫一脸坏笑:“若是比谁得姐姐青眼相加,二爷是铁定输了呢。”
“那可不一定!”洛平嘴硬。
百里齐此时好不容易插进话来:“别闹了,表演要开始了。”
苏紫向下看去,一粉衣女子怀抱琵琶端坐木凳上,玉手轻拨,一串珠玉之声响起,闭上眼睛,心随声动,便觉得看见春夜落花、夏日清风、秋来叶落、冬夜飘雪,温温柔柔却又情意绵绵。一曲终罢,众人叫好。
洛平倒是兴致缺缺道:“也就一般般啊,这群人倒没几个识货的。”
苏紫瞪他:“你以为大家都像你天天留连花丛,阅历丰富啊!”
洛平叫屈:“你问问王爷,那姑娘弹的好不好?”
成王笑道:“洛平这回还真说对了,本王前几年听过太子侧妃弹琵琶,只觉得金戈铁马、荡气回肠,不似这等绵绵无力。”
苏紫不以为然:“王爷和寻常男子相比定然是不同的,疆场杀敌怎能懂风花雪月?”
成王却是大笑起来,道:“苏公子果然不同,一针见血啊!我等疆场男儿素来听不惯靡靡之音。”
苏紫不语,淑荷淡淡笑道:“王爷将军浩然正气是我等女子所不能及,然柔情似水也正是女子所须。”
众人点点头,百里齐道:“女子男子是各有各的好处,大家也不用拘泥于此。”
苏紫听罢此言,冲他一笑,也不再说话,只专心看下面去了。
此时台上已换了主角,一白衣女子抱琴而来,冲众人福了福身,然后放下琴来,端坐罢,玉指微动,潺潺流水声便入的耳来。众人只觉得春日冰解、溪水潺潺,岸边有梅花数株开罢,落花坠入水中,打着转儿便去了;梅花枝上有喜鹊啼春……然众人闭目倾听之际,忽又有琴声响起,便陡然春雷乍起,雨声忽来,台上女子有片刻慌乱,之后回过神来玉指齐动,似要加大这雨声。而另一道琴声带她雨声骤急之际,又缓了下来,众人便仿佛看见了娇花摇曳、不胜凄楚之美,然最终还是随着风雨黯然凋零了。于是余下的琴声也便慢慢停了……
苏紫看不清楼下女子垂下的脸上的表情,洛平鄙夷道:“那仙音向来就不饶人,原以为她是清冷,而如今看来竟是如此不懂世故!”
苏紫不解,疑惑看着他,他只顾郁闷也没看自己,便转了头去看淑荷。淑荷跟她解释道:“我们这些青楼女子虽是卖艺不卖身的,也不用争花魁,但还是需要有名气较大的风月场所罩着,不然少不了登徒浪子。刚刚楼下那姑娘道理上讲和仙音是一个楼里的人,她这样搅场,莫不是让人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