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初入冥沙域(下)
满世的风尘在这里归于宁静,一片粉色落英如烟笼罩着整个幻境,迷梦烟生,连自己都开始变得不真切起来。
“穆姐姐!”不知为何却听到了白玉的叫喊声,只见身后那团白光中,世界的尽头,白玉向着我奔跑过来。
她不是被我送到了沙枣树下的死角了吗?为什么此刻我能听到她的声音,难道这也只是幻境吗?随着一个拥抱的撞来,背后的伤口剧烈地发疼起来,才发现这是一切虚假之下,我们仍然是真实的。
进入这镜子中本是冒险之举,却也是无奈之举,虽是避世之境,可是外界一片狼藉,若是魔影被毁,被封印的幻境也会随之破碎,我不知道那样子,还能不能走出这个幻境。
这件法器自然是不能被流沙风暴轻易破坏掉,但是这处地接冥界,一旦遇上裂缝,冥界百鬼的出现,黑暗的力量会将它慢慢吞噬掉。
我沉着脸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进来?”
“我就是要跟着进来!”白玉指着纷繁的落英,情绪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如果不是我拖累你,你怎么可能会力竭而受伤,明明知道魔影一旦破碎,这个幻境就是消失,到时候,要怎么走出去。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进来?”
面对着本就有了答案却还是要问出口的问题,心下一叹,多说已无益,身上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已经结痂,衣服上尽是斑驳的血迹,不顾她的话,我走到一旁的花树下坐下,调息疗伤,说道:“你不也是进来了吗,既来之则安之。”
被我逐渐淡却的神色所感染,白玉终于冷静地放下心来,既然是不离我而去,就只有如此相随,于是守在一旁看着我疗伤。调息了一会儿,身上的外伤伤口大多愈合的七七八八,好在内伤却不重。睁开眼的时候,那零落的花瓣正坠落到眼前,原来是桃花。
忽然白玉盯着远处繁花正盛的树林,叫道:“不好,魔影正在被吞噬!”
细看之时才发现,远处的桃花林,灼灼盛放的繁花正慢慢枯死,焦灼的惨淡慢慢地从远处蔓延而来,洪水流泻般涌过来掩盖了芬芳,奇怪的是,那一刻的我竟然是感到了出奇的镇静。
冗长繁杂的手印在手间一气呵成,顿时间周围空间被冻结,方才还在凋零的花瓣落到了半空便停止了,想要坠落的刚离了枝却又止住了脚步。幻境此刻像是一幅巨大的画卷,画上三千桃花灼灼开放,细腻到每一瓣落花都清晰无比。然而远处大片枯死的桃树僵直着,将这幅完美的画卷生生割裂。
半卷焦灼,凭生一股遗憾。
白玉带着热切地期许对着天际大声喊道:“上仙再不现身,这个幻境就要被毁灭了!”
此时我才注意到她变得冷静淡然的神情,原来白玉也有这样的一面,平日的嬉闹全然消退,目光沉着,让人怎么也看不透。
一阵清风刮来,落花从地上被卷起,迷糊了眼前的视线,被我冻结的空间也开始崩溃,正担忧着被吞噬的幻境,再次看向远处的时候,发现远处的枯焦之状已经开始恢复,退潮般迅速却了下去。
又是一幅迷梦的幻影之画,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将外界的吞噬抵御了下去。
终于看清那个踏花而来的女子,姣好的面容融合在满目的水色中,不带一丝凡烟,白色的裙摆长长地拖曳在地,卷带一缕残香。
这个被白玉唤作上仙的女子,站在远处的花树下缓缓开口:“白玉,怎么有陌生人进来,而且,还带来了危难?”声音冷淡渺茫得不可捉摸,跟这个幻境一般,迷离不真切,连带真实听着的人也感到有些不真实起来。
我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无心闯入,抱歉相搅。”
那上仙听了却不言语,只远远地看着这边,身周似有寒烟渐生。白玉拉着我,示意我无需多言,我也不禁纳闷,这镜中仙是何许人,竟似与白玉是相识已久的,这本不是奇事,白玉说过在家中也时常到这幻境之中散心。只是,似乎那仙子性子冷淡,不爱与生人交谈。
“我离家出走顺手将魔影带了出来,不料来到冥沙域时遇上流沙风暴,只好入了这幻境中,抱歉给上仙带来惊扰。”白玉对着那人微微地弯了一下腰:“母亲虽然告诉过我魔影中存在一位邛影上仙,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只当是母亲的玩笑,不想却是真的。”
那位名叫邛影上仙的女子轻笑道:“却不是魔影有难,我也不会现身,原来是灵力被封了,只如凡人的你自然是走不出冥沙域,不知世事如何,我避世了了许多年,已然不知人事变迁了。”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我,迅速地打量了一番,冷淡的表情有了少许的松动,“这位姑娘本领非凡,若不是白玉的拖累,也不至于会受伤吧。”
我回之一笑:“上仙谬赞,在下若真是本事非凡,也不会有拖累之说。”
邛影拂开花枝,缓缓走到我跟前,清冷的花香沁人心扉,她抬手凌空放于我额前,一阵微凉的从头上向四肢百骸蔓延,顿时将我的伤全部治愈,只有衣裳上干涸的血迹显现着外世的残酷。
收手回去的瞬间她似乎发觉了什么,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是只是一闪而去,随即摇了摇头,带着无尽的沧桑叹道:“世间苦楚不过如此。”
正寻思着邛影的话是什么意思,白玉见我气色大好了,高兴地想要去抓住邛影的手,却只抓了个空。
我心下一咯噔,不禁感叹,原来邛影上仙也已经死了。世间苦楚不过如此,大约是对自己的感叹,听着却又像是对我的感叹。那样沧桑的语气,超脱万物的眼神,似乎已经将我的未来窥探得一清二楚。
白玉吃惊地看着眼前人,似乎一时间难以接受,眼前的邛影看起来跟常人没有两样,可是触碰起来却是虚无的幻影。
察觉到我们的惊讶,她后退了几步,不愿意再靠近我们,而是隔着落花远远地看过来,此时我们才注意到,眼前的一切原来真的只是幻影,什么都触碰不到,连那些美妙的繁花也是。一切繁华胜景皆是过眼云烟,远远近近地看着,其实什么也捉不住。
“邛影上仙可否帮我解开封印?”白玉认真的看着她,“没有灵力,原来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能总要躲在别人身后,我也要保护别人。”
邛影那双不带凡烟的眸子远远看过来,落在白玉身上,却似乎看得不是本人,而是想从她的身上找出另一个人的影子:“你认真起来的样子跟你的母亲真是相象,只可惜,如今存在的我只是一个飘渺的幻影,连灵魂都不复存在。你母亲的封印,我无能为力。”
白玉失望地低头想了一下,便说:“那能不能劳烦上仙将我们送到绿之铃死角。”
“许多年没有经过冥沙域,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地方。”邛影缓缓后退,“念在你母亲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今日便再帮你一次,将送你们去往想要去的地方。”最后渐渐消失在坠花重重的溪流边,只听闻她飘渺的声音消散在一片繁花中。
走出魔影的时候,风暴还在持续,铺天盖地的黑暗与镜中的美好形成鲜明的反差,在心中造成了不小的压迫。然而我们却不在乎死角之外的漫天沙暴,而是惊叹于眼前的一片绿意。
大片大片的绿之铃在冥沙域沙暴的死角中,外界虽然黑暗,却在死角上空露出一缕阳光撒落下来,让绿之铃显得生机盎然,细长的茎上连着一粒粒珠圆玉润的叶子,像极了翡翠珠子串成的珠链,又像一串串交织的铃铛,风拂过,耳边仿佛响起了悦耳的铃铛声。
它们一串串交叠到一起,一直坠垂到细沙中。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未得谋面的公子秦苏,他的马车上那重重叠叠的玉珠帘,一样华贵绝美,温润动人。
此处有高石四立,形成围墙,挡住了沙漠中焦灼似火的阳光,亦阻挡了风沙的侵蚀,在这温暖干燥的半阴环境,是绿之铃的天地,随风摇曳,惹人怜爱。
我想,每一个到达这片绿之铃死角的人都会为眼前这种娇美的植物惊叹不已。沙漠中的绿意本就难得,更何况是这一大片盎然的绿之铃?
高石围立,形成了一个半山洞状的死角,一片静谧之中鲜嫩的叶珠子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此处已经接近了蛇族总部,再往南不久就可以到达,待沙暴结束就可以赶去。
我们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嚼着干粮喝着水补充体力,外界依旧飞沙走石,却不能接近我们半分,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的边缘看着另外一个世界,不禁有些感慨起来。
白玉喝了一口清水,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个包裹,似乎可以看穿它:“听说当年邛影上仙等一个人,等到自己白了少年头,等到已经忘记了要等的那人的模样。于是便倾尽全力造就了魔影,只为看一眼心中那人的模样。”
见我浅思不语,她随即笑道:“我还是觉得活在真实之中最好,我才不要在那个时间静止的幻境中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不能看人事变迁那该是有多没意思的呀。”
这样清醒的话让我很欣赏,而我却说:“总是有人愿意活在自己的幻境中的,如果我是她,我可能也会这样做。”抬头看了看逐渐停息的风暴,我背起包裹说:“赶紧收拾一下,风暴快结束了,我们要赶路了。”
阳光再次洒落在这片沙漠上的时候,已经接近暮色时分,踏在松软的细沙上,迅速冷却的气温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寒冷。远处金黄的沙子跟天际连接在一起,地域裂缝已经合拢,还有丝丝残余的黑暗气息萦绕在残光之下,一片静谧安好,若不是亲眼所见之前恐怖的流沙风暴一幕,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美好的景色之下,暗藏了多少杀机,掩埋了多少枯骨。
天际下那一抹荡开的血色,越来越浓郁,城墙下堆满了蛇族士兵的尸身,飞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城下的黄沙,看来这里经历了一场激战。这些尸首死状惨烈,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那具尸体才是完整的,全部都交错地堆积在一起。
细细地看了一下,发现有一些是小鱼所杀,有一些却不是。
看来枯泉的消息是正确的,蛇族总部真的而又强者闯入,而且并非是一般的强者,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心里却开始不安,小鱼会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