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地苍茫梦初醒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即使已经物人皆非,眼前的繁华更盛昔日,却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玄凰族人。我远远地立在灯塔之上,云山清冷的夜空被眼前的繁盛夜景所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疲惫,灯火照亮了九天的悬空。
上次从密室中走出离开云山之时,这里都还是杂草丛生的荒野,如今不过几日却换了一幅景象。耸立的灯塔烛光鼎盛,像一把燃烧着的利剑,刺破天空,我抬起手,光华穿过了我虚无飘渺的身体,风吹动着,烛火颤动着,光芒落到了灯塔上摇曳着斑驳的暗影。
是的,我已经死了,在两百年前的某个暮色正浓的下午后,我就已经死了。我的亲人,我的家族,在那天就已经全部灰飞烟灭。如若不是整个穆家齐力自毁内丹强行催动秘术将我的灵魂抽出肉身,禁锢在密室之中,我也早就随着夕阳的那阵暖风,一起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穆子弦,你为什么不死?
穆子弦,我为什么不死?
我看着绚丽的云山之巅,那几乎黯淡下去的月华,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为什么不死,在那个暮色如血的时刻。父亲,伯父,伯母,还有我年幼多病的弟弟子安,自毁内丹,未承受火刑之时就先护住我先行一步去了。
从此我在沉寂如死的密室里整整呆了两百年。
那场天火刑实在是太可怕,所有穆家人都被烧毁肉身打散魂魄,除了被掩藏下来的我。即便是灵魂被救下,肉身被毁的那一刻,痛苦还是烙印在了灵魂上,长久不能忘却。
那些日子,那些被禁锢的日子,我每天只能在黑暗的密室中修习术法,百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辗转地让记忆有些模糊起来,当时的我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我还能坚持多久。虽然有些恨,但更多的是已经释怀的坦荡。
如果,没有人在百年之后火刑之气消散之后来寻找我,亦或者没有魔气侵蚀结界,我将永远在黑暗之中,挣扎,再挣扎。
不知道为何还会想要回到这里再看一眼,这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虽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扫了一眼远方的街灯,跃身而起,向远处的繁星般的亮明夜景飞去,呼啸的寒风在耳边唤醒我的思绪,将脑海中一丝丝杂念逼了出去。隐约的耳边开始有欢乐声,那茂盛的松树之后,许多条长长的街道交错着,两旁摆满了各色的物品。我侧身躲藏在松树之后,看见烛火通明照在人们开心的脸上,泛起着青色的惨白,我心生警惕。
然而奇怪的是我感受不到妖魔之气,万象皆诡异,却找不到实在的根据,从前的魔气似乎被什么力量隐藏了下去,上次离开云山之时还是一片废墟,而此刻幻境般的盛大街市交易却令人恍如在梦中行走。
正思索着,身后有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姑娘,可要买只簪子?只要一双眼珠子就可以换取了。”我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穿大红棉袄的老奶奶,花白凌乱的发髻下脸色有些惨白,笑的有些和蔼,细细看着却隐隐升起莫名的阴寒。我暗暗捏起了咒术,只待她再往前推动木车我便出手,突然有个小女孩旁边街道跑来接过簪子插到头上,在头上比划了几下,似乎很喜欢,于是笑吟吟地将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放在老奶奶手里便将簪子插到头上跑开了。
我顿时觉得通身生寒,再次定目细看时,老奶奶依旧问道:“姑娘可要簪子?”扑簌簌地落下了一身皮肉,我厌恶地挥出法杖,紫光穿透老***头颅,头骨顿时炸开,发出一股腥臭,身体也化作一堆白骨,散落在地上。木车上的簪子也变成了一节节森白的白骨,在烛光中透出一层冷光。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看过来,本是诡异的场景,可他们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丝毫不以为然,继续各做各的事,似乎眼前发生的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我跳上松树顶端,再次用心看向繁华的闹市,正愁着如何打破眼前的迷障,街道的灯光明亮地照耀着让眼睛有些疼痛。本是交错的几条街道忽然之间想被不知名的力量扭曲起来,像在蒸腾的水雾无法看清,有许多扭动的人脸张合着嘴,不停地问道:“姑娘可要这胭脂?”“姑娘可要这珠花?”
心里有些烦躁,便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耳边声音沉杂,默念起了清心咒。周围的气息开始凌乱,跟风声交集,这些气息不停地聚集,变成了一张黑色的网,将我团团包围,一寸寸收缩过来。我按住眉心精心辨认,在凌乱中忽然露出了一道缝隙,心中一凛,便抽身像那道缝隙飞去。
四周皆静,我睁眼一看,又回到了灯塔之上,远处闹市依旧,只是原先交错的街道只剩下了一道长长的街道,向远处无限地蔓延,像一条流淌的河流,依稀的人影走动,窃窃私语。墨黑的浓雾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冷冷地看着云山的灯火通明,长街延伸着触到了天边,火燃烧着天幕,我抬起左手扣起无名指和食指,右手凌空出现了一根通身紫芒的法杖,法杖上紫光大盛的珠子压制了夜幕的黑色烟雾的流动。月光似乎在那一刻苏醒过来,明亮的月光刺痛着眼睛。
此时灯塔的烛火像被我惊动了一般,惊叫着熄灭在黑暗里,夜色泼墨般迅速淹没了灯塔。与此同时,大街上繁华的胜景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骷髅各处,孤坟散立的荒野景象,像是先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美好的梦。魔气有些慌乱地蹿动,然而有股精纯的力量暗暗地从地底涌起,身体一热,那是有些熟悉的血脉感应。这股力量,就是之前制约魔气蔓延的根本源泉吗?这样熟悉的血脉感应,是来自玄凰族,虽然我血脉传承低微,却还是感受到了。
我抛起法杖,双手迅速扣了一个结界,紫光形成一个光圈将我包围住,法杖悬浮在跟前,散发着祥和的光芒,抵御着夜色中汹涌澎湃的魔气。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有人胆敢破了这里的幻境。真是让我兴奋呢。”我转头,一道黑影出现在我身后,玄色的长袍披风紧紧地裹着,银白的长发从黑袍之中流出了三分,苍白的脸上却挂着慵懒的笑意。夜色冷风之中,他拉紧了飘起的披风,从流动的气息可以察觉,他明显是曾经中过寒毒,没有及时得到清除,导致寒毒攻心,体寒畏冷。
下一秒,紫芒闪过,我已经消失在他眼前,悬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在风中簌簌地响起。银白的长发下是绝美的容貌,倚在灯塔的边缘懒洋洋地看着我,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笑的格外恬淡。他看着眼神冷冽的我,额前闪现出紫芒星,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惊讶。
“紫芒星,六合杖,玄凰穆家。”银发男子微笑道,“没想到啊,在相隔两百年后,还能再和穆家人交手,穆子修是你的哥哥吧。”
我面无表情地握紧六合杖,说道:“穆子弦。”
甩手一挥,六合杖幻作六根。“一合:沐清风”,顿时夜色中的魔气挣扎地更加激烈,发疯似的搅动起来,紫光大盛,冲向天幕,我迅速掏出两道符咒,对着银发男子指过去,男子笑起来:“你竟然对我使用定身咒,这种符咒不是三岁孩童用的吗?”
我在盛光之下微微一笑,在他错愕的表情下,全身都结起了薄冰,他痛苦地结了几个手印,迅速封住了全身经脉,转过冰冷的眼神似乎要刺穿我的身体。
“你以为,就只有两道符咒吗?每道符咒中隐藏了半张寒气符,你玄衣紧裹,脸色泛白,明显是体质阴寒,寒气符虽不致命,但有你好受的。”说完漫天的紫色雨滴砸下来,银发男子挥袖之下,雨滴洞穿了他的手掌。
我清楚地看清他发怒的眼神,从袖中抽出一柄银色的佩剑,化作一道影直接向我进攻,拆了十多招后,我后退了几步。
“二合:听残雪。”先前消减的雨滴顿时化成纷飞的白雪,从我的身边开始飞散,银发男子望着开始破裂的结界,笑道:“看来穆家的术法都传给了你啊,你倒是能同你哥哥比一比呢。记住,我是魔族的左护法思君,下次相见,不死不休。”
说着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当中,周围的魔气也开始沉寂,月色清冷,我收起六合杖,再次感应那股熟悉的脉力之时,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感应。我跳下灯塔走在残垣断壁之间,心里只有浅淡的麻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悼念逝去的时光。那些骨骸,有族人也有敌人的,分不清彼此。
恩恩怨怨没有办法躲避,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剩下这些骨骸在这里风化,随风而逝。不管如何,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时间的繁华一切都已经远去,多少生命终成枯骨,多少岁月都抵不住风沙的掩埋。
重任在肩,不能负,我再也不是活着的穆子弦了,在我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了。玄凰族,这个曾经问鼎八荒的种族,终是逃不过一天沦亡的命运。
皎洁的月光穿过我的身体,落到地上,溅起了微微的凉意,梦已经醒了,梦是噩梦残酷着,现实也是残酷。我转身飞速离开,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