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少小时代
春日的午后,带着点缱绻清新的美。窗子外面的世界,泥土,绿草,和煦的阳光……吹来的风都带了春日里独有的暖色生发的味道。
写毛笔字这过程最耗耐心了,一横一撇一捺讲究力道技巧,习惯了圆子笔的晏杨并不打算与方兮同甘共苦。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风景,发发呆,然后,观察方兮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软绵绵的毛笔字。
心情呢,说不上好,兴致呢,完全没有。方兮那样子,认真又执拗,安静的如同只会重复几个动作的木偶一般正克服着枯燥无聊练着字,晏杨心下生出些说不出的感觉,她觉得方兮好可怜,这个念头促使晏杨忍不住一再的待在这里作陪。方兮她看起来比自己还孤单。
上好的纸张已经写满了字,那半摞成果让方兮秀美的鼻头沁出细细的汗。都出汗了,还在卖命练习。这年纪,本该是鸡飞狗跳惹人嫌,尽情解放纯真的灿烂年纪吧?晏杨默默地回想当年,记忆里年少的自己正在田地里、放学路上呼朋引伴,招揽了一群孩子以后,过家家的过家家,调皮的各种调皮,捉迷藏的捉迷藏,再不就是采采野花,偷鸡摸狗之类的,那些日子学习仿佛是次要的,快乐才是真谛。以至于多少年过去,那些笑声,那些笑颜仍旧埋藏在心,那份愉快的心情,永远都仿佛鲜亮如昨日,只要稍稍想到,心都轻松了一半。
咳,俱往矣,如今心老了,即便装得童颜丽色,在哪里能重温那份纯粹呢?
不知不觉,晏杨来到这里已经有几个年头了。在此期间,她顺利地打入了“方兮闺蜜”的行列,并且非常成功地和方兮“厮混”在一起。从此,她有幸得以近距离地观察起这位未来名媛“平凡又苦逼”的生活。
为什么要如此关注方兮的生活呢?这自然是因为,要知己知彼,才好对症下药!改变方兮的命运要从方兮自己开始。
于是,据晏杨亲身观察,可靠分析,方兮目前的作息是这样的:早上天朦朦胧胧,起床梳洗,然后点着蜡烛做早读;天微微有光,提着灯笼到长辈那里请安吃饭,这个过程对晏杨来说,稍微有点不舒服。毕竟,习惯了热闹的温馨的她看着那寂寂无声尊卑彰显的饭堂,有些消化不良。所以,几次之后,她再也没有陪着方兮去那吃过饭。最后,天隐隐发亮,基本就是天亮了的时候,方兮跟着其他兄弟姊妹成群浩荡去学堂。为什么成群浩荡呢?因为跟着的人多。这大概要算她们最自由无拘的时刻了,因为离开方家了,所以相对自由了。
这个是基本的时间表,平常嘛,偶尔下午也能放个小假,可惜这个小孩太勤奋,总嫌时间不够用,一刻不敢耽搁,要练字练琴练女工。晏杨在此表示十二分的同情。童年不易,方兮的前半辈子,都在琢磨自己,为了让自己闪闪发光,为了别人的夸赞还有将来嫁个好人家。
假设方兮十七岁出嫁,那么她只有五年的时间来准备了。她要在这五年之间学习女工,学习礼仪.....她要把字写得跟帖子一样好,把画画的能模仿名家,把琴弹得向师傅一样好,相信学过这些都知道很难,真的无法想象,这些都需要消耗基本功的技艺怎样才能在几年之间兼顾。
方兮要利用每个空闲来学习,没空陪晏杨‘浪费生命’,晏杨也不好拖人家后腿,做个完美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她都是个成人了,定力还不如一个小孩。
所以,虽然是闺蜜是玩伴,她其实只是个旁观者。
自认识了方兮的勤奋,晏杨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深刻检讨:自己到底有多懒惰。
检讨完了之后,晏杨目标已确定,情况已了解,考虑对方兮要不要试着把思想从小抓起呢?但是,她太听长辈的话,对方兮思想的灌输,没有任何成效。
晏杨现在是没人管的,勉强学写了几个字,识字对她来说太简单了,也没费什么时间。空闲之余,便想学点别的,作为保镖,武功怎能少了?她下了功夫专心练习一套翻墙逃命的“轻功”,她是这样想的,小日子现在虽然过得悠哉悠哉,但没有近忧要有远虑,人要目光长远,有了功夫逃命才是最后的招,要是到时真改变不了什么宿命,她学个功夫,至少能拉上方兮逃命吧?她真是个称职的人!
大尉王朝也有女子为官为将,不过她们得到的职位基本是靠关系,净是拿钱不干活的,自然没甚地位,没有实权,估摸着到了关键之时,也不顶用。所幸的是,时代对女子的苛求总算没有那么严格。松松泛泛的容忍还算人道,只是天子脚下的大家族里头,千金小姐仍然要有千金小姐的范,方兮就是之一。
为了有范儿,礼易书艺是必须学的,淑女名声是高要求的,贵族气质是严标准的,都说三代出贵族,也难怪,每一代都比上一代严格。把自己的女儿娇养在深闺,跟张白纸一样,等着哪天抬到另一个囚笼去历练,这就是流程。人脉以及名声很重要。
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思想囚禁了一切。虚无缥缈的爱好像最没有什么价值,上次还听那个教育方兮的女先生教学说的什么:古时有人为了声誉清白让自己的女儿上吊殉情。父母的话就是绝对,嫁人之后在夫家要恭顺,不可违逆。为何有人将阶级引进家庭,将自己的妻子子女分为贵贱呢?
方兮如此辛苦,难道是为了以后有人要?她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样都不会有人讨厌的。还是因为她不能让她母亲失望,不能在将来她母亲“晒女儿”时,让‘做正妻的’有拿得出手的‘女儿’?晏杨想,如果方兮知道自己的这些辛苦努力依然换不来美好的未来,她还会拼命吗?
“方兮,累了就歇会儿吧,书法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晏杨适时地提出了建议。
方兮为了不受晏杨懒散影响,头都不抬,却温温顺顺道“不呢,我还不累,今天才写了一点点,还总是写得不够好。要是没有写好,母亲和先生都会不高兴的。你要是觉得无聊,不然和我一起?”方兮多少知道在这陪了她一个时辰的晏杨耐不住了,但她又很想让晏杨留下来陪她。
“学习要劳逸结合,练字不差这一刻的,别累坏了。”晏杨的口气完全是例行公事的劝,其实她知道方兮是停不下来的。
方兮蘸蘸墨汁,终于看了晏杨一眼,只见她似乎百无聊赖,脸上又带着股奇怪的情绪,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她好像常常能看见晏杨出现那种她至今还无法解读的表情。
相比晏杨的早熟,方兮的小脸是稚嫩带着点严肃,“先生说,时间很宝贵,经不得一丁点儿浪费,须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小杨你改改吧,别总想着出去玩,而且,不吃苦又怎么能练得好?”
“行了,老师的话是金科玉律,老师也没叫你不准休息。”她劝了一下,没得到反应,就笑着站起来对方兮鼓励道:“好吧!努力是对的,你一定会练好的!嗯,就这样了。”
光阴很宝贵,但她希望宝贵的光阴创造的是更多快乐的回忆。她们想的并不一样。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句名言晏杨用了近二十年时间领悟,但是,像方兮这样严谨的争分夺秒,如果没有快乐,要拿什么支撑人生呢?
看着她似乎很喜欢练字,晏杨想:方兮若能以学为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但当晏杨说出下一句的时候,小方兮终于破功了。
“那,你慢慢练,我上街玩去了。”
小方兮看向即将奔向灿烂阳光的晏杨,嘴唇动了动,有话说不出来,之前坚定地眼神瞬间委屈起来,严肃的小脸满是向往。晏杨选择视而不见,装可怜也没用,没办法啊。你又不能出去,方兮老娘严着呢!
等晏杨快出书房门了,方兮才出声:“有什么好玩的,回来记得告诉我啊!”语气是满满的羡慕!试问,哪个孩子不爱玩?
“好,我走了!”晏杨无力的答应着。她倒想带方兮去玩,起码给彼此的‘童年’留下点美好回忆,只是这个决定权不在她手上,她只能做个不耽误不误导方兮的跟班就够了,毕竟,她自己还寄人篱下呢!
平时,方兮的母亲,丫环,奶娘将方兮看得紧紧的,稍有不慎就“连坐”,方兮只要有点不规矩,最后,责任推来推去,往往倒霉的都是下人。因这个,已经让很多下人不喜欢晏杨了。因为晏杨之前带方兮偷偷出去过几次,不幸被抓,结果除了晏杨,方兮身边的人全都挨了打,有的还被赶了出去。
方母身边的人更是指桑骂槐了好一阵子。所以,没办法,她得接受教训,安分一点。
方母对晏杨,可以说是极不喜欢,晏杨自己也清楚,不敢轻易招惹这个厉害人物,平常只能躲着点。
而方兮的母亲碍于方国公和方兮的缘由对这类事不好拿晏杨发作,也不敢虐待,每每旁敲侧击地警告晏杨,当初晏杨也没怎么当真,但被抓了几次之后,方母发狠了,气势汹汹的过来责问她小小年纪三番两次挑唆方兮犯错,安的什么心?要不是方国公恰好赶来,说不定鞭子真会打的她皮开肉绽。如今想想都流冷汗,可见,有些人真的是很可怕的,你不知打她有多狠,保护自己很重要。兮兮,原谅姐的短暂无能,等姐长大了来拯救你!嗯,这句话她也在心里说了好几年了。
作为有门面的人家的女孩子是不可能没个人陪着就上街的,万一出了事是相当严重的。
方母明确的说这种事,绝不准再发生。要是再让她知道了,就让晏杨从哪来滚哪去。能滚回去当然好,可是现在还滚不回去啊。
那一次,晏杨真正意识到自己行事的不妥,即便她有方国公撑腰,但方兮若真有个万一,她晏杨也没有需要存在的必要了。
而且,方兮的世界里,方母和方家是她的天地,她晏杨什么也不是。
她可以只言片语影响方兮,却最终只能在旁边看着方兮演绎着自己的生活,是苦是甜,是悲是喜,是沉浮是挣扎,都只准在一旁看着,她无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