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会在这儿见到湘太妃，南风也显得很意外，礼仪性的朝她点了点头：“太妃娘娘，七皇子。”

南风七年不曾出过毒山，对于外面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但当年湘太妃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夜无尘也大约猜到了南风的身份，也忍不住升起一丝感慨，当年威风凛凛的战神将军。

对于两人的到来可笑简单解释了一番，南风顿悟，也没说什么，只是眼底的嘲讽那么明显：“呵，皇家……”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没人去点破罢了。

湘太妃和夜无尘在毒山住了下来。是夜，满怀心事的夜无尘无法入眠，想四处走走散散心，却遇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可笑。

两人并肩而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夜风凉凉的，却让人感觉很舒适。

良久，夜无尘的声音随风而来，很轻很轻：“南风将军就是你恨夜家人的理由吧？”

虽说是疑问，但他心里确实肯定的。

南家世代为将，到了南风这一代声名几乎传遍了整个天下。

南风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战神之名，手中掌握着朝廷一半以上的兵权，可以说若南家想造反，易如反掌。

南风不仅一身功绩，本身也长得极其出众，不少人都对其心生爱慕，但据说他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南风多次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婚事，让不少少女伤透了心，却也给了她们新希望，至少自己还有机会。

直到某一天，从边关回来的南风带回了一个名叫宫倾兮的女子，说要与她成亲，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师。

那个名叫宫倾兮的女子，据说只是流浪江湖的一个孤儿，没什么背景，所以几乎没人看好他们两人。

但南风却以一己之力力排众议，将宫倾兮娶进了南家，并在拜堂之时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人。

战神的爱情故事被不少人传颂，他们也如人们想象的那样生活得很幸福。

直到一年后，边关传来急报，南风不得不舍下娇妻奔赴边关。

本来宫倾兮是打算随着一起的，临行前却被诊出有孕，不得不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想，等南风将军回来的时候，他就会有一个继承人，他们一家就会更加幸福了。

可事实却是仅仅三个月后，从边关传来南风将军勾结他国造反之事，宫倾兮作为叛贼的家属被接进了宫，原本繁华的南家一夜间全变了……

据说，那场宫变南家无一生还，就连宫倾兮也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共赴黄泉了。

可夜无尘知道，那些都是传言，史书往往都是胜利者编写的。

而事实是什么，可笑都知道，甚至有些事都是她亲眼看见的。

当年所谓的宫变不过是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放出的谣言，目的就是为了逼宫。

宫倾兮做了人质，南风无论做什么都要受到限制，更何况还有他们的孩子。

太子的心机确实令人佩服，南风所有的退路他都封锁完了，让他不得不背上这叛贼的罪名。

当南风一切都按照太子说好的那样做了以后，他见到了宫倾兮，可那本该高高隆起的小腹却什么都没了。

在南风的记忆里，倾兮是那种即使天塌下来也笑着面对的人儿，如今的她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憔悴，竟在看到南风的一瞬间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脖子上还架着冰冷的剑，她的身上还有清晰可见的鞭伤，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所有人面前嘶喊着：“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孩子……”

那一刻，在战场上即使利剑穿心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战神，哭了……

南风交出了所有的一切，可太子还是怕，怕他在军中那比兵符还管用的威望。

他要南风自刎于殿前，南风答应了，为了他一步之遥却无法将她抱在怀里的爱妻。

在南风拔剑的那一刻，是毒老出现救下了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跟毒老的关系，也包括太子。

毒老厉害的是毒，武功不高，他能救的只有一人，更何况那个时候可笑也跟着来了。

毒老要他放弃宫倾兮，却不肯说原因，任凭南风仇视着他。

当时的可笑不懂太多，她只是不高兴别人欺负爷爷，就将宫倾兮已经服下醉梦的事说了出来。

醉梦代表着什么南风曾经听毒老说起过，那种毒，就连毒老都没有一成把握！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曾经让人觉得不可轻犯的将军，瞬间白发……

那一战，南风如发了疯一般杀人，是宫倾兮拦下了他，却引得醉梦提前毒发。

四人最终还是逃了出来，只是毒老身受重伤，回到毒山后不久就离世了。

临走前，毒老告诉了可笑关于她的来历，也让南风收她为徒，更是将自己研究的对醉梦唯一有用的解毒丹给了宫倾兮。

可那颗解毒丹只能保住她的性命，两年后，宫倾兮陷入了彻底的沉睡。

失去意识前，她一直拉着南风的手，让他不要去恨，不要让自己的未来都葬送在仇恨上。

所以南风在这毒山上躲了七年，就连可笑也被要求不得主动招惹夜家人。

这些，才是七年前的真相，如今皇上虽放言战神已死，暗地里依旧还在追查他的行踪，因为当年南风交出的兵符是假的。

这就是为什么可笑明明没有真正的得罪夜家，却依旧被皇家暗卫四处追杀的原因。

夜无尘知道了这些事，久久不语，他侧目看着可笑带着嘲讽的脸，忽然问到：“为了师父，你不惜与整个夜家为敌，南风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不知道为什么，可笑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一丝愤怒，还有一丝痛楚。

“是！”师父对她而言，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七年时间的相处，她比谁都珍惜这份感情。

夜无尘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站了起来：“呵，我懂了……”

他的话让可笑摸不着头脑，看着夜无尘略带踉跄的背影，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疼痛。

可笑还来不及弄明白那是为什么，身后却忽然有人叫她。

回头，南风背着月光而立，一头华发说不出的悲凉凄厉。

南风说：“笑儿，你与湘太妃非亲非故，为何要带她来此。”

可笑一愣，却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不由自主的。

南风的目光有片刻凝滞，又问：“七年了，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可笑疑惑的看着他，顿了顿，才开口：“想!师父，你都知道的，对吧？”

南风没有否认，转身看着天边的明月，一声叹息：“非亲非故，却血浓于水啊……”

可笑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脸色煞白，湘太妃……

沉默在这漆黑的夜里蔓延，许久，可笑自嘲一笑：“所以，我恨了这么久的夜家人，就是我自己吗？”

难怪，难怪师父临走的时候会说那么一番话了。

可是，可笑还是不明白：“若我是迫不得已一出生就离开，那……夜无尘呢？”

可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夜无尘真的是自己的亲兄弟，可是，她为什么会怕？

南风似乎不知道可笑想的是什么，开了口：“夜无尘不是湘太妃亲生的，当年湘太妃只产下了一名女婴……”

宫斗往往是最残酷却又丝毫不见血光的，即使湘太妃躲进了寺庙，依旧逃离不了那个牢笼。

湘太妃是个聪慧的女子，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就将刚出生的孩子交给贴身丫鬟，让她们逃出去，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

就在湘太妃准备好迎接一切时，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男婴，就落在了她的脚边。

本来，那个男婴是要和湘太妃一起奔赴黄泉的，千钧一发之际先皇赶来，算是救了她一命。

先皇错将那男婴当成自己的孩子，想将湘太妃接回皇宫，却被湘太妃拒绝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湘太妃派人出去寻那贴身丫鬟，却只找到了她的尸体，孩子不知去向……

所以，她将那从天而降的男婴当成亲生孩子抚养，并取名叫夜无尘，不染凡尘之意。

听到最后，可笑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湘太妃知道她脖子上的胎记时那么惊讶，明白为什么湘太妃对她那么特别。

可真正令可笑变了脸色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一个男婴从天而降……从天而降……

那一夜，可笑望着明月呆坐了一个晚上，脑子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她去整理了。

第一天，可笑离开了毒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直到天快亮时回来，也没跟任何人说起。

面对三人担心的目光，可笑扬了扬唇，也没有解释什么，独自回了房间。

可笑以为第一个敲门的人会是师父，不曾想却是夜无尘。

两人看着彼此相对无言，许久之后可笑才开口：“夜无尘，我找到办法救湘……太妃和师娘了。”

夜无尘一愣，却没有可笑想象的那样欣喜，而是奇怪的笑了笑：“所以，你是想救你师娘，还是你亲生母亲？”

可笑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昨晚和师父的话他都听到了？

可笑敛眉，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声音有些低低的：“我不想让师父难过。”

不想让师父难过？夜无尘忽然嘲讽的笑了起来：“可笑，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的救那个根本不认识的宫倾兮？”

一个男婴从天而降……若是之前可笑也许只是怀疑夜无尘就是无真果，今晚去了那个酒肆之后却肯定了。

夜无尘双拳紧握，目光灼灼的看着可笑：“你真的爱上你师父，可以为了他让我做这样的选择？”

他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可笑却看着他，目光有些深：“是！”

夜无尘脚下踉跄，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哈哈哈……算我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他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声音里满是痛楚难堪，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绝望。

直到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可笑才忽然软倒在地，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对不起!对不起……”她不能啊……

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可笑微微叹息：“何苦骗他？也为难了自己。”

可笑对他是什么心思他心里一清二楚，除了亲情再无其他，可为什么，她要骗夜无尘？

可笑愣了愣，忽然抱着南风痛哭了起来，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师父……”

夜无尘就是无真果，他可以救湘太妃或者宫倾兮其中一个，代价却是他的命。

可笑不能让他做那样的选择，她也不愿意让夜无尘丧命，她……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喜欢他……

“所以，你激怒了他，可是笑儿，你该知道，兮儿在我心中比谁都重要。”南风的声音永远那么平静，话却冰寒刺骨。

“不，师父！”可笑紧张的拉住他，“我有办法救师娘和湘……娘……”

南风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不语，就在可笑以为他不会相信时才开了口：“代价呢？”

找寻了七年的解药一夜之间就有了，南风不会愚蠢的以为会是什么巧合。

可笑愣了愣，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代价啊……”她看了看门外那早已看不见的背影：“是爱情。”

南风看着她，他知道可笑没有说谎，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没有逼可笑说，只是问着：“你会有危险吗？”

可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是出卖死后的灵魂，活着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并没有说谎。

南风不再开口，也侧目看向了门外，目光深邃，白色的头发荡起丝丝凄凉的弧度。

“有时候，比起痛苦，人们更希望的是甜蜜的回忆。”南风的语气里有着丝丝的怀念。

可笑知道他的意思，说：“若以为我从来没将心放在他身上，或许会痛苦，但至少不会痛一辈子，最多只是遗憾罢了。”

他们注定了不会有结局，就让他一直这么看待她吧，至少他不用靠回忆弥补伤痛。

三天后，夜无尘带着湘太妃离开了毒山，可笑告诉他醉梦已经解了，她要和师父师娘留在这里。

可笑骗了他，她说只需要无真果的半碗精血再配上一些特殊药材就可以救师娘，再用师娘的血救湘太妃。

夜无尘相信了，毕竟宫倾兮以前服下过解药，他也确实是无真果。

只是临行前，夜无尘问她为什么要留下来看他们幸福，可笑说：“爱不一定要相守，我只要他好好的。”

夜无尘不知道，那一刻是可笑对他最真挚的告白，他离开时，踏着自己心里流下的血。

夜无尘带着湘太妃游山玩水，远离皇宫的束缚，自在逍遥，只是偶尔他会望着毒山的方向，想象心里那个人守候别人时的幸福。

他永远也不知道，在宫倾兮醒来的那天，可笑离开了毒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就连南风也只得到了一封留信：勿寻，勿念，珍重……

他们也永远不知道，在某个不知名的大街尽头，那个名叫奈何的酒肆有了一个新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