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檀在爹娘的牌位前拜了拜，目光落在了“覃香”的牌位上，目光微疼。

　　覃檀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别的情绪，唯独眼底的伤痛化不开：“对不起，连牌位都不能给你立，对不起，哥……”

　　记忆里，总有一个人明明长得也不大，却总是以哥哥的身份来教训他。

　　曾经他老是嫌弃他啰嗦，如今却好想再听听他的声音，看着他无奈宠溺的笑容。

　　他记得，十三年前，在他昏迷前最后一次见他，那个脆弱的笑容：“好好活着，代替爹娘和哥哥，好好看着这个世界。”

　　可如今，他到底还是没有好好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覃檀苦涩一笑，伸手想去取下那个牌位，却根本没有拿动。

　　覃檀心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人竟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四下优美却陌生的环境让覃檀有些呆愣，常年警惕的生活让他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声音，急忙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瘫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明明活着，却让人觉得他没有一丝活力。

　　“香儿？”男子一脸不可置信，常年黯淡的神色似乎在瞬间万丈光芒。

　　覃檀脸色一白，良久，徘徊在嘴边的那个字才吐了出来：“哥……”

　　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亲人了，他以为自己永远会孤身一人，这一切都好像梦一般不真实。

　　眼前这个颓废脆弱的男子，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三年的亲哥哥！

　　没人知道，覃家十三年前活下来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覃檀。

　　这个十岁就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竟会是个女儿身！

　　当年年少的覃檀救下妹妹后一路东躲西藏，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将晕迷的小妹交给千化后就断了气。

　　而活下来的覃香，便扮作了哥哥覃檀，活了十三年。

　　她和覃檀本就是同一天出生的龙凤胎，长得及其相似，事隔三年后回归，自然没人认得出来。

　　而覃檀……该说是覃香，知道她身份的除了师父师娘，就只有涣陌了，这事甚至连沐清风都是瞒着的。

　　“香儿，哥好想你!”也好想爹娘，好想我们在府里那些日子，想了十三年了……

　　“我也想，好想!”覃香有些哽咽，“哥，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她不问他为什么会是如今这样子，也不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出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覃檀轻轻一叹，想抬手如小时候一般抱着她，却忽然想起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香儿，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去狄国游玩如何？”记得小时香儿就常想去狄国的。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故事对香儿来说未必是好事，也许还会辜负了涣陌的一片好心。

　　但事实上，许多事不是人们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的。

　　翌日，当涣陌听下人说覃将军进了祠堂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时，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果然，涣陌进入结界时就见两个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坐在一起，笑意浓浓。

　　看见涣陌来，覃香的脸上第一次满满都是笑容：“陌，谢谢你救了我哥！”

　　涣陌蹙眉，有些担忧：“你……都知道了。”

　　他没想到覃檀会变成这样，但他也早就后悔自己这么做了。

　　“嗯！”覃香笑着，“你是仙人，一定可以让哥哥恢复的。”

　　涣陌一愣，明白自己显然是误会了，覃香知道他救了覃檀，却不知道覃檀一辈子都只能是现在这样，也不知道是他将覃檀关了七年。

　　涣陌想说什么，却在覃檀的目光下闭了嘴，香儿不应该知道那些伤痛的事。

　　“当然，我可是涣陌！”他骗了她，明明知道不对，却心甘情愿。

　　覃檀在一旁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他的确是不恨涣陌的。

　　若不是涣陌在七年前找到他的灵魂，只怕他还要四处躲避冥界的追捕。

　　涣陌这么做虽让他失了自由，但能再次见到亲人，他知足了。

　　一个月后的大婚，几乎轰动了整个都城，据说在这之前，覃将军再未出过覃府一步，就连涣陌军师也是。

　　谁都不知道这一个月他们都在陪着覃檀，而原本看上去憔悴的覃檀也渐渐好起来，看上去和覃香越发像了。

　　据说，大婚当日，覃将军终于从覃府走了出来，这位少年将军就连拜堂都是冷着一张脸。

　　据说，大婚当日，明珠公主忽然暴毙，却查不到死因，黎皇便以嫌犯为由将覃将军押入地牢。

　　此举，算是彻底寒了众将士的心。

　　就在百姓叹惋之时，狄国却大军压境，说要为他们的公主和驸马讨个说法。

　　此举在涣陌的推波助澜之下，赢得了边关将士的好感。

　　连人家狄国人都相信覃将军是无辜的，这黎皇真是老糊涂了吧！

　　对于狄国的做法，黎皇派了不少将军接替五谷关，但效果依旧不佳，仅一个月就失了三座城池。

　　无奈之下，黎皇只得放出少年将军，派其前往五谷关，谁知最后却让覃将军带兵围了都城。

　　十三年前覃家满门被灭的真相被公诸于世，黎皇气急攻心，吐血晕了过去，醒来后却变得疯疯癫癫的。

　　太子沐清风便正式继位，洗刷了覃家的冤屈，并与狄国签下百年修好的合约。

　　短短几个月，发生的事让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就在百姓还在消化十三年前的真相事，却传出覃将军暴毙的消息。

　　一时间，举国哀悼，却谁也说不出这风光一时的少年将军是如何暴毙的。

　　因为他们不知道，死的那个不是他们的少年将军，而是真正的覃檀!

　　原本因为黎皇疯了，覃家也洗刷了冤情，覃香打算看在沐清风的份上打算就这么算了，可谁知他竟然是装疯的！

　　黎皇利用自己余下的势力给覃香下了毒，无药可救。

　　涣陌知道消息后竟提剑就独自闯进了皇宫，谁知黎皇早已不知所踪，就连沐清风也丝毫没有察觉。

　　涣陌脸色苍白，若是以前，再厉害的毒，只要不是术法炼制的，他都可以解，可如今……

　　覃香中毒当晚，黎皇竟再次派了杀手来，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时……覃檀刚好到门口。

　　杀手见过少年将军的样子，虽疑惑他现在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但想着对方中了毒，便释然了。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覃檀自愿做了替死鬼。

　　沐清风安排了覃檀的后事，转过身来却不见了涣陌的踪影，就连覃香的尸身也不见了。

　　而远在那寒御宫内，涣陌抱着覃香的身体，原本妩媚的眼角充满狼狈。

　　对于自己的儿子，千化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颓废的一面，能让一个人如此的，无非一个情字……

　　“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的……”涣陌祈求的看着千化，那么无助。

　　“陌儿，你……唉！”千化知道，没什么值不值的。

　　涣陌为了覃香，自愿散尽几百年的功力，就是为了找到覃檀的灵魂，并复活他。

　　好在覃檀因记挂妹妹而不愿投胎，可活过来的覃檀却如同一个废人，涣陌也没有能力再救他了。

　　几百年的功力散尽了，涣陌也不再是个仙人了，如今的他，就只是一个会武功的普通人，身子也因忽然的变故而越发虚弱。

　　所以，覃香见到他脸色的苍白并不是装的。

　　千化叹息：“她的灵魂不在冥界。”

　　灵魂不在冥界，便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成了孤魂野鬼，一是烟消云散。

　　涣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脸色越发苍白了。

　　千化看着他，心思一动：“还有一个地方，六界谁都查不到，若是去了……”

　　涣陌诧异的看着他，却见千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去了，就出不来了。”除了他这个例外。

　　涣陌知道父亲这样子是因为什么，以前他讲起那个朋友时，就是如此。

　　“你是说……奈何？”

　　那里，是许多灵魂的归宿。

　　“爹，就没有办法了吗？”涣陌知道，他们根本找不到奈何，不然父亲找了这些年不会什么收获也没有。

　　“当然有了！”清灵的声音忽然响起，涣陌疑惑，千化却满是惊喜：“忘忧？”

　　凭空出现在这寒御宫里的女子，正是忘忧。

　　“用你的灵魂做交易，奈何随时恭候。”忘忧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千化苦笑，多年来没有任何变化的脸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当爹的。

　　“我以外你不会再见我了。”千化有些自嘲。

　　忘忧依旧笑着，却道：“我只是为奈何的生意而来。”说着，看向了涣陌。

　　她的话代表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涣陌更是清楚：“她交换了什么？”

　　“一杯酒。”

　　“呵……”涣陌笑得有些自嘲，“真是……狠心啊!”

　　良久，千化叹息：“忘忧，他们来世还有缘吗？”若有，就请放了覃香的灵魂。

　　他的意思忘忧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事实是，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涣陌逆天改命，救活覃檀，这份因果报应就是要他灰飞烟灭。

　　覃香自愿与奈何交易，让涣陌忘了她，也是救了他。

　　忘忧没有开口，将那杯酒放在桌上，也不管涣陌有没有喝下，就这么离开了。

　　临走前，她看了千化一眼，美目里依旧平静一片。

　　她与千化最多算是熟识，是君千夙与他是朋友，所以，她卖他一个人情。

　　而人情，往往是用掉一点就少一点，不会变多。

　　她负责将酒带到，喝不喝，是涣陌的事……

　　据说，覃将军死后，军师涣陌回了自己的故乡，依旧是那个狐媚不羁的少主，游历天下，却至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无人知晓，在寒御宫少主的院落里，有一处孤坟，立碑“爱妻覃香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