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刀伤，烫伤，各种各样的伤口让脸看起来面目全非。

　　即使早就看过了，红衣也忍不住苍白了脸色，目光不敢去看他。

　　“我的嗓子，我的脸，还有我的这双腿……”无渊目光阴沉，“织舞，这些都是闻歌害的，是闻歌！”

　　九年前，无渊无意间得到一本秘籍，不知闻歌从何处得知消息，便多次来拜访。

　　那时候寒落庄并不在这儿，无渊也有种与闻歌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是闻歌那个伪君子，为了得到秘籍竟如此心狠，若不是织舞救了他。

　　“舞儿，你要报仇，为了你娘，也为了你自己！”无渊戴上了铁面具。

　　织舞没有回答他，只是指甲陷进肉里都没有知觉。

　　无渊笑了，语气有些嘲讽：“你还爱他。”

　　织舞想说什么，无渊却打断她：“别否认，舞儿，你只是在骗你自己。”

　　织舞低垂着头，红衣看着她的样子满是心疼，想开口安慰，却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无渊说得对，即使蛇宫的十年蛰伏，也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无渊敛眸掩盖所有情绪，默默的推着轮椅离开，红衣也跟着出去了，留下织舞独自呆呆的看着房梁。

　　蛇宫的问世，几乎惊动了整个天下，即使身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但因蛇宫并没有真正得罪多少人，倒没人下死手。

　　只是九霄山庄被铲除后，万乐儿被闻歌接回了闻家。

　　本以为会传出婚事，谁知闻歌却对外宣称将认万乐儿为义妹。

　　这是在织舞的意料之中的，没了九霄山庄，万乐儿就没了利用价值，闻歌的性子，留着万乐儿不过是图个好名声。

　　后来，闻歌几次组织讨伐蛇宫，却次次无功而返，不过闻家却因此成了正派的代表了。

　　无论蛇宫将天下闹得怎么凶，寒落庄里依旧是最清静的。

　　只是织舞和红衣都不在，自然也不知道无渊迎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你想要阻止我？”屋里只有两个人，无渊的声音也不再沙哑。

　　“奈何的交易，我自然要完成。”来人正是忘忧。

　　闻言，无渊却是笑了：“你想怎么做？”

　　忘忧看着他：“只要将一切告诉织舞，你所做的都白费了。”

　　无渊没有反驳，却是道：“她要的是一世相爱相守，即使她不恨我，若我不愿，怎么相守？”

　　他的话确实在理，忘忧自然想到了这点，但她的目标并不是织舞。

　　“我来，是为了你与奈何的交易。”

　　无渊抬眸，看了她良久，却是取下了自己的铁面具。

　　依旧是一张不堪入目的脸，但无渊却从脸上撕下一张皮，人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嗓子没事，腿也是好的，那张脸……正是闻歌。

　　“我跟你走。”他说得很容易，似乎一点也不留念这一切。

　　忘忧却是笑了：“她用灵魂换得与你一世相守，你却用灵魂换得我不插手你们的故事，到底……是我占了便宜。”

　　闻歌和织舞是在十七年前认识的，相识相爱，却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织舞是个半妖，为人不容，为妖不容，被修仙之人捕杀之后，就到了奈何。

　　她用自己的灵魂换得与闻歌的一世相爱相守，却不知道闻歌早已自刎于她坟前，也到了奈何。

　　他要忘忧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忘忧同意了。

　　回来后他继续与织舞恩爱，却私底下让人假扮成织舞的母亲，前来相认。

　　织舞和红衣都是孤儿，两人从小一起吃百家饭长大，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织舞没有停下寻找父母的事，闻歌便利用这一点，安排了一出戏。

　　他当着织舞的面杀了她好不容易寻回的母亲，让那假母亲“临死前”要织舞给自己报仇。

　　他告诉织舞，自己只是为了除妖才和她在一起，并将她亲手打下山崖。

　　寒落庄是在他安排织舞找到母亲的时候就开始创立的，是利用了闻家的底蕴。

　　他化名无渊，救下了织舞和红衣，用一年的时间得到她的信任，让无渊这个人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后来，他自编自导了一出戏，所谓秘籍，不过是为了让织舞觉得闻歌真的是个伪君子，更恨他。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思念故意到织舞面前，想法设法的让她恨他，只为了和她多说几句话……

　　忘忧带走了无渊……应该说是闻歌，只是离开前他回了一趟闻家。

　　酒肆里是常年的寂静，闻歌看了看周围，疑惑：“你要我做什么？”

　　忘忧没有收他的灵魂，而是带进奈何：“屋子有些乱了，你收拾收拾吧！”

　　似乎带他来只是为了收拾奈何，闻歌不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自己只是做她永世的仆人，并没有怀疑什么。

　　可炼妖壶里，却有人不明白了：“为何留下他？”

　　忘忧笑了笑，手搁在炼妖壶上：“你不是早就想让我关了奈何吗？”

　　他们的对话没有继续，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寒落庄因为无渊的消失彻底轰动了，当织舞赶回来的时候，寒落庄寂静一片。

　　“小姐。”红衣脸色低沉，“是闻歌……”

　　闻歌跟着忘忧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线索”，全是指向闻歌的。

　　“去闻家！”织舞目光冰冷，她不明白，无渊还有什么值得闻歌动手的？

　　可还没到闻家，织舞却得到消息，现在的闻家是由万乐儿做主。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甚至连万乐儿也不知道闻歌去了哪儿。

　　唯一知道的，就是闻家的势力交到万乐儿手中绝不是一夕之间可以完成的。

　　万乐儿知道她的身份，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喊打喊杀，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找闻哥哥？”她知道一些事，可又不是太清楚。

　　织舞看着她，有些敌意：“他抓了我的人，你说我找他干什么？”

　　万乐儿目光一闪，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你……为什么恨闻哥哥？”

　　她不是傻子，织舞的敌意和情绪，她身为女人感觉得到。

　　织舞却是笑了：“你以什么身份来管本尊的事？”

　　万乐儿蹙眉，有些嘲讽的笑了：“我爱他，不想看着他痛苦，这样的身份足够了吗？”

　　织舞还未开口，万乐儿又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他，可我知道他爱你，你对他而言比整个闻家都重要！”

　　“闭嘴！”红衣忽然怒了，拔剑架在万乐儿脖子上，目光冰冷：“闻歌那个伪君子，有什么资格提起我家小姐！”

　　万乐儿似乎没有看到脖子上的剑，目光直直的注视着织舞：“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

　　织舞看着她，久久没有开口，最终还是在红衣欲言又止的目光下点点头。

　　万乐儿给她看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一副画，一副被反复抚摸过的画。

　　织舞看着画里的自己，呼吸一窒，目光却不敢再停留在画上。

　　这幅画她见过，是当年闻歌替她画的……

　　万乐儿看着她的反应，笑容苦涩：“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画过，在将闻家交给我后，他却一把火烧了所有，这是我悄悄留下的……”

　　织舞不语，万乐儿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看见的，他爱你……”

　　“你恨他，似乎也是他故意安排的。”万乐儿顿了顿，“每次在你面前，他都像变了一个人，让人厌恶，让人恶心。”

　　织舞依旧没有开口，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脸色却是苍白得厉害。

　　可万乐儿似乎没打算住口：“赤碧剑是闻家的宝物，他故意在品剑大会上拿出来的，或许，就是为了你。”

　　织舞一愣，紧握双拳：“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明白，”万乐儿说，“他骗了你，也骗了所有人，他要你恨他！”

　　有许多事都是万乐儿猜测的，但她也查过他们的事，有时候，真的是旁观者清。

　　织舞离开闻家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如果真的如万乐儿说的那样，为什么他要自己恨他？

　　织舞忽然想起什么，竟是抛下蛇宫，甚至来不及跟红衣道别，去了十年前她落下的山崖，再次跳了下去。

　　蛇宫……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被天下人议论了许久，奈何里却丝毫不受影响。

　　织舞走进奈何的时候，忘忧不在，迎接她的却是那个她不知道是爱还是恨的人。

　　闻歌没想到会遇见她，奈何只与已死之人或将死之人做交易，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恨你？”织舞看着他，那双诱人的眼眸却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坚定。

　　闻歌垂眸：“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爱得那么痛苦，还不如你恨我。”

　　忘忧跟他说起过，无论他们的爱情经历几世劫难，都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织舞不明白，可闻歌也不明白。

　　“因为你根本不是半妖，也不是什么孤儿！”忘忧的声音忽然在奈何响起。

　　那个集邪气与仙气于一身的女子，在夜色中缓缓而来，有种掌握天下的气势。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闻歌有片刻的呆愣，却在忘忧冷厉的目光中缓过神来。

　　忘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看向了织舞：“你寻找双亲多年未果，不是你不努力，而是你根本就无父无母。”

　　她的话让奈何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中去，似乎让人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明白。

　　良久，忘忧才道：“上古腾蛇，是女娲以自己为原型创造的宠物。腾蛇动过凡心，被情所伤后，求女娲剔除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这些传说被人们世代传颂，但无人知道，被女娲剔除的七情六欲幻化成了腾蛇的样子流落人间。

　　“而你，就是上古腾蛇被剔除的七情六欲……”忘忧看着织舞，说出了实情。

　　剔除的七情六欲本就属于六界之外的，爱上了六界中人，如何会有好结果？

　　织舞对闻歌动了情，却又被伤害，所以才会在月圆之夜承受那些痛苦。

　　对于自己的身世织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毕竟在她的意识里并不认识腾蛇和女娲。

　　她只是看着闻歌：“你真傻……”她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终，织舞求助的看向忘忧：“我们就真的注定这样了吗？”

　　上古腾蛇，多么高贵的身份，即使她只是那被剔除的七情六欲，也是多少人羡慕的。

　　可她宁愿自己只是个半妖，哪怕是个普通人也好。

　　忘忧没有开口，有时候命运注定的事，无论绕了多远的路都是一样的终点。

　　可她是忘忧，是奈何的主人，上天遁地，排山倒海，神能做到的奈何可以，神不能做到的奈何也行。

　　忘忧斟下一杯酒：“喝一杯酒，忘一段情，一个灵魂，一个愿望。”

　　纤细的手端着酒杯，却没人接下它。

　　无论谁接过这杯酒，这段情就会被彻底忘记，另一个人则将灵魂卖给奈何。

　　忘忧忽然笑了，似乎心情很愉悦，与此刻的氛围显得格外突兀。

　　“罢了罢了，”忘忧收了酒，“这些日子你打扫奈何，作为报酬，我赠你一个愿望如何？”

　　奈何再次送走了客人，只是这次算不得是交易。

　　忘忧改变了织舞的身世，腾蛇的七情六欲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她与闻歌……也算是修得正果了。

　　只是奈何里，有人笑着：“你何时变得如此心善了？”

　　忘忧无所谓的笑了笑：“腾蛇的七情六欲算不得是灵魂，至于闻歌，他不是奈何的客人。”

　　忘忧没有说的是，闻歌阳寿未尽，他能进奈何也是受了织舞的影响。

　　奈何只与已死之人或将死之人做交易，闻歌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