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红烛·权倾朝野
“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他,不该来长安城!”红烛没有落泪,似乎已经流尽了。
谷相张张嘴想说什么,却默默咽了下去。
红烛看着装着徐夫子的棺椁忽然笑了:“你走了,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灵台上的红蜡烛越燃越大,似有将整个灵堂都点燃的意思。
“红烛,停下!你想干什么!”谷相慌了。
红烛第一次这么直直的看着他,说:“是我害了他,我陪他一起!”
谷相震惊:“不!停下!红烛,停下来!”
“不,是我,是我的错!红烛,是我对不起子逸,是我对不起你!”谷相忽然哭了,几十年运筹帷幄的丞相,却哭得像个孩子。
红烛震惊的看着他,烛火却渐渐小了下来。
谷相似乎崩溃了,跪在徐夫子碑前,哭泣着:“当年是我……是我派人绑架你,是我害你坠崖忘记一切,都是我啊!”
那一句“绑架你”让红烛猛地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谷相,事情发生得突然,她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
谷相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垂着头,声音说不出的嘶哑:“当年那封信,是我模仿子逸的笔迹写的,我骗他出了寺庙,亲眼看着他摔下悬崖。”
他原本只是想让那些马贼将徐夫子关上几天,等他将红烛这边处理好就放了他,可……
在亲眼看到子逸掉下山崖后,他慌慌忙忙想去找红烛帮忙,可到了寺庙却只看到漫天大火。
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去那个寺庙,后来又在长安城遇到了丢失记忆的徐子逸。
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他一直在帮着徐夫子,为官期间也做尽好事。
他活了近六十年,唯一做过一件错事就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决定,害了子逸,害了红烛,也害了自己,甚至连谷夫人一生都是别人的替身。
“为什么……”问出这句话,红烛心里却有了答案,她不傻,当年谷相躲在暗中看她的眼神她都知道的。
谷相笑了,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红烛心里明白,但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又怎么会花心思去记住呢?
“我后悔了,在看到那场大火时就后悔了。”谷相掩面而泣,颤抖的背影似乎更加苍老了。
他的手臂有很大一块烧伤,是当年救火时留下的,他知道那场火是红烛造成的,根本没有可能扑灭。
可他没想到红烛收到那封信后竟想冲出蜡烛,冲出寺庙去找徐子逸问清楚,甚至因此让寺庙里百余口人无一生还。
一百多口人,除了庙里的师父,还有那么多进京赶考的学子。
这一切的罪孽都是因他而起,这些年他做尽好事,只为对那百余个无辜的生命的愧疚,他对徐夫子的好,也是为了弥补当年所犯下的错误。
红烛的目光沉寂,白皙的手指紧握着,颤抖的手臂似乎泄露她的情绪,有恨,也有怨。
“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我怕啊!”谷相狼狈的趴在塌前,多年来压抑在心口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他心中的苦谁能明白?
他是真的怕,他怕面对红烛,他做了这么大的错事,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红烛?
“呵!”红烛忽然笑了,自嘲又嘲讽,却什么也没说。
谷相明白,他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活该!
很久很久,红烛默默地守在碑前,谷相远远的跪在地上,无神的双眼似乎没了灵魂,狼狈的样子没有丝毫一国丞相的风度。
直到夜色降临,这一幕都不曾被任何人看见,可月色中的凄凉却蔓延了整个清心堂,让人莫名的感到心头一窒。
当忘忧出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颓废绝望的两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并不欲多管。
“红烛,交易完成了。”忘忧的声音几近冷漠,可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的。
早有人曾说过,诸神无情,却比不上忘忧的冷血。
“不!”红烛猛地回过神来,美目被恐惧代替,她想要去抓住徐夫子,手却直接穿过了那棺椁。
忘忧目光一冷,却很快化作一声叹息:“三日期限已到,他的寿命也到了尽头了。”
红烛目光微红,泪水再次止不住的流下,眼底的情绪却渐渐平稳下来:“他会过得好吗?”
忘忧目光一闪,知道她问的是徐夫子的来世,笑了笑:“封侯拜相本是他此生宿命,来世只是补偿。”
红烛释然一笑,目光不舍的看着徐夫子苍老的面容,直到此刻,眼底依然没有后悔。
忘忧目光深邃,长袖微动,红烛的灵魂化作一缕白烟消失,桌上燃烧的蜡烛也忽然熄灭了。
随着红烛消失的还有一杯酒,在酒里,忘忧放了自己的血。
忘忧骗了她,封侯拜相确实是徐夫子今生宿命,只是这一世他与红烛人鬼相恋,那寺庙里百余口人命的孽缘也算在了他的头上。
来世,徐夫子也还是个穷书生,也或许,他没有来世。
直到这一刻,一直呆愣着的谷相才回过神来,脸色微白:“你……你与红烛有什么交易?”
他本欲问忘忧的身份,话到嘴边却忽然变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
忘忧目光淡淡的看着他,道:“她将灵魂卖给我,换取三天时光到长安。”至于找上徐夫子,不过是忘忧好心帮了她一次罢了。
谷相眼中带着震惊,忽然想到什么,急忙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跪着腿麻,又跌了回去,依旧不改眼底兴奋:“是不是我给你灵魂,就可以与你做交易?”
谷相是个聪明人,这点儿忘忧承认,却还是拒绝了:“奈何只与已死之人或将死之人做交易,我是奈何的主人,自然按规矩来。”
她的话无疑给谷相泼了冷水,忽然想到什么,谷相目光一冷,竟是一头撞上了棺椁。
忘忧知道他想干什么,似乎料到他不会有事一般,并没有出手阻止。
果然,长久不见谷相回房的小厮正巧赶来。
小厮似乎并没有看见忘忧,掐着谷相的人中让他醒了过来:“相爷,您没事儿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即使是在晚上,清心堂的人也不少,赶来看着一旁徐夫子的灵堂,又看了看谷相落魄的样子,心中有了猜测。
早就听闻谷相与徐夫子的感情胜过亲兄弟,如今看谷相的样子是见徐夫子去了,伤心过度竟想到寻死了。
来的人不少,可似乎谁也看不到忘忧的存在,除了谷相。
忘忧目光淡淡,近无情的说道:“你这一生只做过一件错事,却积了不少德,那百余口人命的孽缘有红烛两人承担,与你无关。”
“你这一生注定封侯拜相,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儿孙满堂,富贵荣华……”忘忧只是在陈述事实,可语气却冷漠到极点。
当年寺庙里的那场大火虽与谷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主要承受的还是红烛两人,谷相这四十年做的善事也不少。
“哈哈哈……”谷相忽然大笑起来,吓住了所有人,却只有忘忧看见了他眼角那滴浑浊的泪。
一口甜腥涌上心头,谷相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一向安静的清心堂顿时乱做一团。
忘忧眼底闪过什么,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间的壶,身影渐渐消失,出现在某个不知名的大街尽头的一家酒肆里。
“你与奈何的交易完成了。”忘忧声音淡淡,看着酒肆里那个苍老的身影。
苍老熟悉的灵魂,正是不久前去世的徐夫子……
“谢谢!”他笑了,笑容却一点儿也没变。
忘忧目光一闪,问着:“你的决定,可是打算忘了她?”
“非也,非也。”徐夫子笑着,“老板娘,你觉得什么是爱?”
忘忧诧异,却没有回答,手却不自觉的抚上了腰间的壶。
徐夫子似乎并没有打算让她回答,说:“爱啊,最是自私,又最是无私……”
忘忧的眼眸不知道闪过什么,长袖一动,将他的灵魂化作一道白影收入腰间的壶中。
徐夫子死后来了奈何,他用灵魂换得红烛转世为人,有甜美的爱情,幸福的家人……
对忘忧而言,红烛于佛前修炼千年,她的灵魂对现在的奈何并没有多大用处,反而还有弊端,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徐夫子。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红烛晕倒后,徐夫子醒来时便想起了一切,但到底不再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了。
他没有怨谷相,只是感叹命运弄人。
“你是上神,如此做是会堕落成魔的。”四周忽然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忘忧却并没有感觉奇怪。
转过身来坐下,忘忧看向腰间的壶,目光轻柔:“已经开始了,哪有收手的道理?”
奈何里沉默了下来,不久,那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灵魂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大,这里迟早困不住我。”
他的话并没有让忘忧脸上有什么变化,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忘忧笑了笑:“我只知道没有灵魂,你只会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彻底失去本性。”
忘忧知道,饶是这样,他到最后也有失去本性的可能,且因为吸食灵魂多,力量也会更加强大。
男子忽然笑了,却带着一丝无力:“所以你要的灵魂都是心中有爱的,不仅仅是为了保留我的本性,也是为了保留我的感情吧!”
忘忧没有否认,她身为上神,自然知道入魔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不想他彻底失去人性,至少入魔之后他还有爱。
爱就是执念,执念越深,力量也就越大,入魔之后,这力量至少可以保住他最后的一丝人性,一丝感情。
“你会在入魔后杀了我吗?”忘忧忽然问着,虽然这问题在奈何现世的时候她就问了,却一直没有勇气。
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奈何变得静悄悄的。
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凭空出现,男子刚毅的脸上却带着出尘的气息,邪魅的面容满是笑意。忘忧抬眸看了看他,却没有开口。
见此,男子却是自己坐了下来,拿着扇子敲了敲桌面:“又做了一单生意?”
他的声音很洒脱,与刚才的男子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似乎是知道刚才那个男子的。
对于他的话忘忧依旧没有回答,男子却是看了看她腰间的壶:“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进去!”
忘忧终于抬眸看了看他,笑了起来:“真有那天,我倒不会留情,一个上仙的灵魂还是值的。”
闻言,男子脸色一僵,忿忿的瞪着她:“我修得上仙容易吗?好歹朋友一场,这么不给面子!”
忘忧轻轻一笑,正欲开口,刚才消失的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上仙的灵魂确实不错啊……”
他的话就连忘忧也是一愣,随即却是笑了,看着眼前这人苦闷的表情抿了抿唇:“千化啊千化,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闻言,千化抽了抽嘴角,瞪了忘忧一眼,又看向了她腰间的壶:“臭小子,要不是你躲在壶里,看我不扁你!”
当初忘忧莫名消失,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去处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那壶中的人是什么身份的人,只因他是他们的朋友。
千化的话并没有得到男子的回答,倒是忘忧笑了笑:“只怕到时也不知是谁扁谁了。”
千化虽身为上仙,但性情好玩,不注重修炼,男子却与他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了。
忘忧的话让千化无言以对,只能愤然的甩开扇子,一个劲儿的摇着。
千化性情洒脱,只是人生的事总有不如意的,谁也不知道一句玩笑会不会就成真了。
夜色笼罩了一切,奈何的大门在黑夜里敞开,伫立在大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