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册封
“娘娘,沈公公来了!”桂枝一面说着,一面为沈顺等人打起了帘子。
此时,周允贤正站在体元殿书房的壁前,聚精会神地看一副人体穴位图。她头梳双祥流云髻,发髻前端插着朱祁镇送给她的紫金缠丝凤冠,发髻后面插着宝石蓝点翠流苏发梳。后脑还垂着抹额的两根儿细细的带子。
一袭藕荷色掐金绣花,交领的白护领长袄。袖子犹如琵琶。下身的桃红色的百褶襦裙裙,衬着她更有少妇的典雅和娇媚富贵之态了。
她一手拿着银针,另一只手捧着一卷书。似是在参照书中的提示,在穴位图上练习针灸。似是根本没有听见桂枝的呼唤。
桂枝提高了分贝,又喊了声儿“娘娘,沈公公来了!”
周允贤放下手里的银针和书籍,转身便见沈顺带着一众内官笑脸洋溢地望着她,一人手里还捧着托盘。那红底黑漆的托盘上放着蓝色的九尾凤冠,红色的立领中衣和杏黄色的长衫,还有宝石蓝刺绣凤凰白鸟的霞帔。
挑起眼角,周允贤瞬了一眼内官手里的物事儿,又抬头看着沈顺,端庄秀雅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这么快朝臣们都转变了态度,赞同立后了?还是…
难道杜鹤宏吃错药了?还是,他另有别的阴谋,故意装作赞同稳住祁镇?
思忖间,但见沈顺提裾,带着一众内官跪拜了下来,将托盘举过头顶操着太监特有的声调齐声道;“奴侪恭贺皇孋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伺候在身边的丁香桂枝,也跪拜了下来,唤着娘娘千岁。
“快别拜了,都起来吧。”周允贤忙不迭地弯下腰,将他们一个个地扶了起来,一面向沈顺问道:“这么快内阁就同意了?”
“哪里啊!”沈顺叹息了声儿,遂将前因经过,详详细细地给周允贤说了一通。末了,他不禁感叹了一句道:“爷为了您,真是不惜得罪天下!因杜鹤宏这老杂毛儿地煽动言官上表施压,气得万岁爷一怒之下便下令廷杖。幸的东厂的王公公警觉地快,劝得及时。不然爷和娘娘的名声就栽了。”
听罢,周允贤只觉得腔子里的心都被揪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柳眉紧锁的样子,着实惊坏了丁香。连忙扶住周允贤,蹙眉唤了声“娘娘。”
桂枝急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又发了老病,要丹参丸不要?”
周允贤缓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慌乱。”
说着,她转脸看向自己的陪嫁丫鬟吩咐道:“丁香,你去正殿卧房,拿转台抽屉里的钥匙,打开橱柜取出那个陛下送我的梨花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五百钱给御膳房,让他们采购枸杞芽儿,晚间我去为陛下做道油盐炒枸杞芽。”
丁香福了身道“是”便先退出了体元殿,往长春宫正殿而去。
“这些都是爷吩咐尚服局,依着娘娘的身材裁制的皇后礼服,叫奴侪送来给娘娘试穿一下。若是宽了窄了的,也好及时修改免得娘娘穿着不舒服。”
周允贤端庄地一笑道:“好的。还请公公稍后,容本宫去卧房更衣。”言毕,便带着接过礼服凤冠的桂枝,走出了体元殿,往长春宫的正殿寝室而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再次映入沈顺眼帘的周允贤,便是头戴宝蓝色九尾流苏凤冠,杏黄色披风衬着赤红色的广袖立领中衣。中衣的立领系的是金镶玉的五彩秀珍扣儿。下身,则是水红色的掐金绣凤的马面裙。刺绣着祥云滚边,玉凤展翅坠宝石的霞帔搭在肩上。看去,华贵而庄重。
看得沈顺两眼珠子都要倒下来了,好半响才张着嘴叹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皇后娘娘穿着这一席衣裳,真是王母娘娘都要逊色三分了!”
一句话,逗得周允贤“噗嗤”地笑道:“沈公公真是越发地会说话了。”
沈顺恭敬地说道:“娘娘不比宫里的其他主子,还是喊奴侪小顺子吧。”
周允贤瞬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内官,笑着摇头道:“你毕竟也是司礼监太监,不再是名不经传,专管伺候人的小内官了。本宫虽是皇后,却也要在宫里看着皇上的面儿,称呼你沈公公的尊重。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闻言,沈顺转动了下眼珠,想了一想即刻心有顿悟,感激不尽。这时,但闻周允贤笑道:“转告皇上,就说这身衣服本宫穿着很舒服,不必修改了。”
沈顺恭敬地躬身应了声“是”便退出了体元殿。
这日申时晚膳,朱祁镇瞧见长春宫的餐桌上,多了一道油盐炒枸杞芽。遂转脸看向为自己盛饭的周允贤,笑问道:“这可是你让御膳房加的?”
周允贤抿嘴一笑道:“这是我做的!”
她将米饭盛满印着“万寿无疆”字样儿的明黄色烧瓷小碗里,摆在朱祁镇面前道:“小顺子说你因越过杜鹤宏,让次辅拟诏的事惹得言官,翰林们纷纷上表弹劾我,气得你连桌子都掀了,说话就要司礼监下帖廷杖。”
“我知道,你疼我,不想我这般无名无分地跟着你,遭人闲言碎语损我的闺誉。可你不知,我,心里我心里也是…”
话说到这里,端庄秀丽的脸蛋不禁一红,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然,即使话没有说完,朱祁镇也明白她的心意,心头一甜不禁笑了起来。
周允贤娇羞地瞬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问道:“你笑什么?”话落,人就已经被他揽在了怀里,脸颊上印上了他温存的一吻。耳畔传来他戏谑的笑语:“都快老夫老妻了,你还不好意思什么?说一句心疼我,你能羞死了?”
末了,他又顽皮地在她耳畔,笑语盈盈地蹭了一句:“你做的油盐炒枸杞芽儿味道清爽极了。竟比御膳房平日的菜饭做的更好吃!”
周允贤得意地一笑,从他怀里支起身子,端起碗,拿着筷子夹了油盐炒枸杞芽,放到朱祁镇的饭琬里,语速轻快道:“啰嗦什么,快吃饭吧!”
朱祁镇也举起筷子,将她放在自己碗里的菜塞进嘴里品味了一番,满意地点头。收敛了说笑,他遂将话题转入了正经处道:“我已让钦天监占卜算日子了,明天或者后天,大概结果就出来了。等日子算出来,礼部就要规划册封大婚的仪式了。还有天坛那边,也要准备。”
周允贤啜了一口米饭问道:“钦天监的人可与杜鹤宏有私交?”
朱祁镇夹菜放在她碗里,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好了!姓杜的手还没有这么长,伸不到那里去。再说,我在钦天监安排了你义兄于冕做监督呢!”
闻言,见此,周允贤放下了悬在嗓子眼里的心,颔首道:“这就好!其实,做不做皇后没什么,只求我们能天长日久地守在一起就好。”
朱祁镇道:“会的,允贤,我们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两日后,钦天监的监正跨入了乾清宫的门槛。行了礼,便听得坐在盘龙宝座上的朱祁镇的问话:“可占卜好了日子,是哪一天?”
监正横眉一皱,好似吃了颗黄连般苦着个瘦长的脸“这”了半天,也不曾说出什么名堂,急得朱祁镇肝火上冲,叱喝了声儿:“这什么这,赶紧说!”
哼唧了半日,监正终是鼓足了勇气,抬起脸望着朱祁镇道出这么一句:“启禀陛下,这,这周娘娘与您的八字不妥,不宜成为夫妻。还请陛下…”
话还未说完,引得朱祁镇一声暴呵:“放你娘的屁!”惊得监正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朱祁镇,嘴都张得能塞下一颗鸵鸟蛋了。皇帝的脾气是火爆,急躁了些。但他绝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爆出了粗口。
楞冲间,只听得朱祁镇问道:“你占卜时,于冕可在旁?”话语明显带着怒气,更有些许恨意。接下来的话也不客气了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
“臣,臣冒昧地问一句,陛下这话是在说,说谁?”
“于冕!亏得当初朕亲自驾车送周娘娘去给他娘子看病,治疗,还送了他元宝让他给自家娘子买阿胶!我们倒不是求着他回报,可他却这般不厚道。”
听皇帝这么一说,监正才知,他说的忘恩负义的东西原来是于冕。他想了一想,良心未免不安起来,觉得还是实话相告来的厚道,毕竟这么做也着实不得已。若是连累了于冕这么个好官,挑唆了君臣反目倒是他的罪孽了。
于是,他再度向朱祁镇深深作了个揖道:“陛下切莫误会于尚书。这一切都是内阁首辅杜鹤宏用臣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臣这么做的。他将一包泻药给臣,说只要将这个泻药放进于冕的茶盅里,他就坏不了我们的大事了。”
朱祁镇冷笑了一声儿道:“真是防不胜防啊,这杜鹤宏简直就是属耗子的,无孔不入!”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后悔自己太急躁,不该错怪了于冕。俊脸上呈现出一抹愧疚的神色,被掀起眼皮儿的监正看得一清二楚。
只听得“噗通”一声儿,监正居然跪在了青石砖上,磕头乞求道:“陛下,臣,臣也是迫不得已才,…他是内阁首辅,臣只是钦天监的小官。何况他是拿我全族性命要挟,臣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拖累家人。还请陛下见谅。”
几句话说得朱祁镇也颇为同情起来,不想再责怪他什么。
低头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监正,朱祁镇叹息了一声儿道“你赶紧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跪下磕头做什么。你的苦衷,朕也是明白的。你尽管放心,朕会叫锦衣卫保护你家人的,量杜鹤宏也不敢与锦衣卫如何的。”
监正起身,向朱祁镇作了个九十度的揖礼,感激道:“谢陛下。”
朱祁镇道:“回去再重新占卜,算日子吧。不用怕他,放开胆子去做。将功补过,朕既往不咎!若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你可仔细着!”
“臣谨遵圣谕。”
“去吧,最迟后天,朕就要你拿出结果!”
监正道了声“遵旨”便却步退出了乾清宫。、
走后,朱祁镇便吩咐沈顺去传旨,令锦衣卫指挥使袁斌,带领五百锦衣卫禁军将监正吴旭的家围起来,不许煽动恐吓他们家任何人。也不许任何可疑之人进入府邸!告诉袁斌,若吴家有一人出了问题,唯他试问!
沈顺领命而去。
待大殿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朱祁镇不禁叹息,明明安排得这么妥当,却还是让姓杜的老东西钻了空子!
他想,若要日后不再叫允贤遭遇杜鹤宏的欺辱,构害,须得从根本入手,设法解决掉杜鹤宏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才是。记得,上回顺子这小子说到仁寿宫的翡翠玉茶盅之事,怀疑是杜鹤宏偷盗内府库里的外藩贡品。
朕不如就此事,让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杭琳调查一番。说不得还能牵扯出杜鹤宏所犯下的所有罪行。若调查属实,将其罪公布天下就好收拾他了!
说干就干!思量过后,朱祁镇终是做出了决定。他扬声喊了一嗓子:“双喜进来!”伺候在殿外的小内官双喜闻声,忙不迭地夹着浮尘进了殿。
双喜躬身问道:“万岁爷,您有何吩咐?”
“去都察院传朕的旨意,令左都御史杭琳,左都副御史赵茜等人调查户部的账目和内府库的贡品数目有无缺失。若有缺失,再调查下朝中可疑之人!”
朱祁镇之所以将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也是因沈顺的一句提醒。沈顺将第一次见到双喜的印象,以及他心里所思所虑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朱祁镇。
话毕,他补充了一句;“万岁爷,古人说得不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奴侪怀疑,这家伙绝非一般内官,其身后潜藏着一股暗流势力。不论奴侪的话是真是假,都请万岁爷防着他些,不必将重要事体交由他办。”
话虽这么说,可是如今,身边的宦官们都去了各处当差没有回来,有的则在宫里的内书堂听翰林讲学。只有一个双喜还能适时使唤一下了。但,朱祁镇还是记得了沈顺的劝告,驱使他却不将话说透了。
双喜似是愣神了般,立在那里好半响没有啃声儿,惹得朱祁镇火起,蹙眉质问道“你发什么呆,刚睡醒的吗?适才朕说的话,你可一句都没有听见?”
见皇帝面有怒色,话说得语气也严厉了几分,不由吓得赶紧摆手为自己辩解道:“不,不,奴侪想,在想万岁爷说的那番话,该怎么向大人们说明。”
朱祁镇不耐地瞟了一眼双喜道:“照朕的原话说就可以了!”
双喜这才道了声“遵旨”然后,却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朱祁镇的视野。
两天后,朱祁镇接到钦天监的监正奏章,意思是周娘娘的八字,属相和太岁星与陛下是相合的,结合必为佳偶,夫妻恩爱。内阁给予的票拟也是相合无无碍的,想必杜鹤宏也实在没有办法再在此事上捣鬼了。
定下的大婚日期,却是七月初一。
只要能与心爱的人结合,成为正经夫妻,朱祁镇倒不在乎别的,只是走个过场让朝臣和百姓相信,他取周允贤是对的就可以了。既然钦天监将日子算出来了,那就得下诏给礼部,让礼部着手准备大婚事宜和祭天了。
当日,册封皇后的诏书就颁布天下了。朱祁镇还令人前往周府,将周茹氏母子,汪俊夫妇,汪美麟等家尊长亲朋好友接到宫里与心爱的妻子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