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雪女传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次慕容延带她去那些带着她和邶风有着共同记忆的地方,仍旧会心里酸涩,怎么也不是滋味。
慕容简语气几分薄凉:“延哥哥是和邶风学的,他的手艺还是差了些。”
按照百里君临此刻所理解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如慕容延,慕容延不如慕容邶风。
百里君临先烤好了一只,像是故意诱惑慕容简,他不动言语,大口咬着兔腿,也不分食。
坐在他身旁的慕容简一肚子愤懑不平,看着眼前噼啪作响的篝火,她恨恨地说了句:“要是邶风在这里就好了。”
百里君临:“……”脸色瞬间黑沉。
“他是你二哥,你和他感情这么好怎么也不见他刚才来救你?”
“邶风就是因为救我昨日才受得伤,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咄咄逼人!有些人有事没事总爱鬼念经,说风凉话不嫌牙疼!哼!”慕容简又恢复了以往那般牙尖嘴利。
百里君临从一只刚烤好的兔子上撕下后腿、前胸肉,放到木盘子里递给慕容简。被她的无赖的话逗得噗嗤一笑:“真不懂你的两个哥哥是怎么忍受你这张嘴的。蛮不讲理、满口歪理、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果然还没长大,是个小女孩。”
慕容简立刻接过木盘子,用木筷夹起烤得金灿灿的前胸肉,一时香气扑鼻,咬了一口,只觉脆而不焦,黏润弹牙。
她边吃边小声嘟囔着:“忍不了就别忍,谁叫你忍了……我哥哥觉得我这张嘴挺有趣的……喜欢的不得了……我干嘛要和你讲道理……你不就是救了我几次吗。”
百里君临:“……”他笑得越发畅然,她这张嘴的确很有趣。只不过,不知道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百里君临和慕容简一起用雪堆熄灭了篝火,将食具等物什放入冰泉中洗净再等火烘干后,分开用几张羊皮包好放入树洞里,又重新用原来的树枝堵上。
雪山之巅,萧瑟凄寒,到处都是雪树霜花,一片银装素裹。
两人站在雪峰上眺望着山下的远景,靠近山顶的地带青松如海,山腰黄叶灿灿,山脚绿草如茵。
慕容简被这天地山河之色深深震撼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百里君临看着山下围猎场中四处点燃的篝火,忽然叹道:“可惜草木无心,生死由天不有已。”
慕容简却反驳道:“谁言草木无心?”
她望着满山的青松翠柏、红叶绿草,无限感慨道:“
这自然的花草树木最是坚韧顽强——它们遇寒则硬,遇热则软。遇重则柔,遇强则韧。
生长在雪山之巅,它们缩苞硬叶,保存热量;落根在炎热之地,它们开枝散叶,拼命呼吸;大雪压顶,它们借力打力,全部反弹;强风过境,它们柔弱弯腰,恣意摇摆。
哪怕烈火焚烧,今日生,他日死,它也能利用火舌燃爆果被,凭风播种。”
百里君临但笑不语,明明是在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他知道她是被这里的天地之色震撼了,事实上他第一次来这雪峰登高临远时也是如此感慨。但是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战场也好,朝堂也好,甚至是江湖。
所有事情已不是可以用“适者生存、因势利导”就能够概括的了的,这其中还有这世间最难算的人心。
久而久之,这风景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滋味了。
……
慕容简和百里君临久久地看着脚下的天地之色。
两人眉目如画,身姿出尘,俱是一身月白。他们离天空如此之近,脚下雾气缭绕,云蒸霞蔚,远远看去像是一对垂顾人寰、隐居此地的神仙眷侣。
安静的雪峰,有莲香袭来。
百里君临心下一动,望着她被山风吹得发红的脸淡淡道:“走吧,我带你去看雪莲。”
无怪长白岭是东盛的极北之地,即便已是春去秋来,山上犹有太多太多未化的冰雪。何况眼前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峭壁冰滑,百里君临的轻功虽好,却因为带着慕容简,也不由得放慢了飞掠的速度。
雪莲花开在这连绵山峰的最高峰——君峰。
冰泉畔,一树雪枝霜花下星星点点开着几株雪莲,花瓣皎白盈润,晶莹剔透。整个画面静谧华美,如若瑶池。
“传说,这雪莲是由雪女死后化成的。”百里君临不知为何,难得地想要倾诉什么给谁听。
“雪女是谁?”慕容简目光湛亮地望着他,一脸好奇道。
百里君临:“雪女是大荒第一美人,机缘巧合救了轩辕皇帝后相爱定下白首之约。但是轩辕皇帝心怀天下,雪女却只想两人长相厮守,又不愿深居冷宫囚笼,便离开轩辕,到了这长白岭的雪峰上等他。
这君峰,实际上是取'候君、思君'的山峰之意。”
慕容简撇了撇醉:“无情最是帝王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谈何容易!”
百里君临淡淡道:“依我所见,那轩辕皇帝不过是变得又老又丑后,怕吓着她,再也不敢见她罢了。”
慕容简狡辩道:“怎么会!他可有想过,最长的不过是等待,有时候遥遥无期的等待猜忌才是最折磨人的酷刑!”
百里君临正色道:“简儿,本王是说轩辕皇帝的内心已经苍老腐朽,毫无生气。
即便雪女见了轩辕皇帝,他变了太多太多,心魂早已换了一个人。他们根本已经回不到相恋时的相知相恋、不离不弃,如果重新在一起也只会互相折磨,不懂如何爱对方。
如果不见的话,雪女在轩辕皇帝的记忆里仍旧会一直笑容明亮,一如往昔。
思念太远,风云善变,何况是人。相顾无言,相见不如怀念。
不如不见。”
慕容简忽觉无限悲伤,喃喃道:“不如……不……见……不如……不见……可是这样对两个人都太残忍了。”
她抬起头来一脸忧悒地望着百里君临隽黑深邃的眼眸。
忽然一阵鬼使神差问他:“王爷,如果你是轩辕皇帝,你会怎么做?”
百里君临也定定地望着她。
短暂的静默后,他的目光平静不变,波澜不兴,脸上似乎带着忧伤的笑意。
“依我所见,轩辕皇帝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是我是他的话,即便我心怀天下,那我也会和雪女一起共创八荒长平,让她与我比肩而立。”
百里君临望着慕容简如株雪莲般在冷风中婷婷而立,目光变得更加坚决沉定,认真答,“我会对她说,'待我君临天下,便许你一世长平。'”
他语声平静,轻柔似一缕水流,淌过却已惊起滔天巨浪。
直白明了的话,成功令慕容简由之前的忧愁感伤,变成了震动无言。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风声都不在,渐渐聚拢的雪色里唯有百里君临那一双清寂眼神——丝丝温柔,缕缕缠绵,似雪崩后多日被困山洞中,窒息时最后的光和暖。
慕容简想到了什么,良久后恍然一笑,听到自己酸涩微哑的声音:“满目山河空念远,天下长平与我何关?如果我是雪女,绝对不会傻傻地去等待一个不可能的人。
我会离开轩辕皇帝,去找那个愿携手虚度光阴的一心人,两个人的天长地久总好过一个人地老天荒的长相思。相思太长太苦,我再也不会等待什么人了。”
并行相悖,莫若分道扬镳。
百里君临面如雕像,呆滞的站在风中,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剜着他的心脏。
百里君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不再属于自己了,甚至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一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就在他觉得自己痛得快要奔溃的时候,他掰过慕容简的肩膀,虎口捏着她的下巴,嘲讽道:“慕容简你这是做白日梦!轩辕皇帝的女人谁能敢抢!即便他不要了,别人也不能肖想毫厘!”
百里君临眼里隐隐含着惶恐不安。
慕容简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要狡辩什么。
百里君临已处在怒火燃烧的边缘,他不由分说地低头含住她的唇,像是泄愤,又像是要向谁证明着什么自己的所有权,悲伤地吻着她。
她的气息是如此美好,果然似莲般清新淡雅,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苦味。
百里君临是有些心虚,他只是凭借自己的本能反应,并没有顾及到慕容简此刻的不知所措,甚至也没有问她是否愿意他吻她。
可是天知道,他又能如何,慕容简这张嘴总是说出一些过于理智凉薄的话来刺激他敏感多疑的神经,总是悖逆他的言语与心思。
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从来没有住进慕容简的心里?不!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如此自卑过,他百里君临怎么可能自卑!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他宁愿一厢情愿,宁愿粉饰太平!也不要她被别人夺走!
只有这样贴近她的气息,才可以让他从惶恐不安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