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满目山河空念远》
……马车宽敞齐整,低调奢华,细节处尽显精致。明珠高挂,内壁用的是月白云锦,矮塌上铺着厚厚的无一丝杂色的白羊毛与兔毛混纺的毯子,所以触摸起来感觉很好,很像邶风的温柔神色。
四壁拐角处设置奇巧,似乎是一些机关玄簧。车帘也是里面人可以看见外边人,而外边人看不见里边人的鲛纱。
前尘往事缓缓飘回令她悲喜不分。从前是怎样?她依赖他,缠着他。睡前缠着他讲各种志异杂谈,他坐在床边,温暖的手抚摸的脸颊,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后来她长大了,两个人好像不约而同地避免了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
慕容简还记得初见他时,遍地蓝花纯净照眼,少年容颜如雪,清清泠泠。只是时间的力量摧枯拉朽,连这一点记忆也越来越淡薄。
任时光消弭过往,只觉春风不待少年。直到很久以后,他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发觉自己对他的这份依赖,于他而言只怕会是一种束缚,一种苍鹰蛟龙飞翔的束缚;于她,则是一种毒药,一种令人上瘾,深入骨髓,戒不掉也不愿戒掉的毒药。
她无言以拒,唯有接受。
世事变幻太快,让人手足无措。就好像孤旅之人在漫长的雪夜奔波,乏与冷,交加之际,又横加击溃的柔柔小力。她如今有家族使命在身,一言一行都要再三斟酌。
车行辘辘,很快已到商院正门。
遐迩阁距离天下商院门口不过几百步路,今日简儿因练习箭术,来的却是晚了。再加上秋晨寒凉,很多平常骑马的少爷们今日都坐了马车,使得商院正门外异常热闹。
慕容简通过圆形的雕花窗可以看到马车俨然已挤成了堆,沿着下山的路一派逶迤接踵。
刚出了正门便闻远处传来楚子渊熟悉的声音。
“邶风公子你们终于来了,快走吧,大家等候多时了。”
简儿听见邶风不疾不徐应了一声:“有劳了”,他的声音亲切怡和,一如既往。
众人整顿人马后,直赴岭下。
长白多山,沿路钟灵毓秀,风景如画。漫山的枫叶灿然,梧桐红黄,遮连蔽日。金涛如浪,秋风扫过,飒飒而鸣。
因今日路上人多车杂,众人七拐八绕,花了几刻钟功夫才到了岭下街市。
山影幢幢,道阻且长。
马车沿着街道行了不久,便见一座巍峨宅院占了整条街,院门有匾,上书“慕容府”三个漆金行书。众人将马车停到门前,便有丫鬟仆役前来迎他们往院内走去。
丫鬟仆役都是生面孔,管家却是熟面孔。
慕容简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南都的二管家池峰,愣怔了片刻,随即了然。慕容延怕是反应自己应接不暇,所以安排了不少高手心腹在长白。
池峰接应众人,正色道:“邶风少爷、简儿小姐,各位公子小姐,请往这边来。”
长白慕容府有数不清的密道与岗哨明暗相间,一方有异动,消息能立刻传遍整个长白昌华。
第二十二章《满目山河空念远》
密室四通八达着密道,迂回曲折,长长的密道上明珠高挂,映照得地下密道明亮如昼。
池峰已泡好了普洱,引众人围案坐定,微笑着递给众人各一杯茶。
只见南面墙壁上刻着一幅图,包含各国兵力布防、关塞堤坝、洲郡城县、山河津渡……细看便觉极尽精美、注解更是不厌其详。
林慕寒震撼道:“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天下布防图。”
顾澈宸忍不住补充道:“昔日有闻'得布防图者平天下'。若此图属实,临摹记牢,各地兵力布防了然于胸,怕是整个天下都如入无人之境。”
楚子渊修长的眉头轻拧着,望着天下布防图沉思道:“只是如今已过三十年有余,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这布防图若无与时俱进,也不过是比寻常地图大了些的旧图罢了。”
众人都没再说话,室内陷入平静的沉寂,只有茶香阵阵萦绕。
邶风端着茶杯,轻抿了口茶,并不吭声,唯有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青瓷茶杯光滑的边缘。
池峰看了一眼邶风,不动声色道:“非也,此图每年依据时政战事变迁重绘一次,也是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众人闻罢,一时面面相觑,惊异不已。
楚子渊唇角轻扬,抬头看了一眼邶风,爽朗一笑道:“如此甚好,逍遥王得慕容氏族相助果然如虎添翼。”
邶风依旧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只有浅淡的清寒之气。
传闻中,这天下布防图乃是东盛玄武帝百里君烨集天下有识之士绘就,在当年玄武帝与各国征战时,起到事半功倍、打下半壁江山的作用。
商场如战场,慕容氏族的生意、商铺布满天下,其人脉渗透之广,使得皇权贵胄不得不忌惮三分,卖二分面子给慕容氏族。
楚子渊轻笑一声:“邶风,简儿,你们有什么打算?”
邶风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头,语气却依旧疏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东盛大战初定、民心思安,如果逍遥王又公然谋逆、重燃战火,是为不智,应于天下动荡之时再夺权称帝;北荒民风彪悍,骑射娴熟。
平心而论,尽管北疆一役败北,但是其武力开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轩辕皇室南征之心不改,他们能否绝地反击,还是未知。东盛乃商业帝国,安逸已久,如今两国战火一触即发,东盛当教练三兵,培养精锐之师,武器装备上更是需要改进……”
慕容简张了张口,复又张了张口,思索半天才道:“改朝换代在即,军需繁冗,粮马和兵器需要未雨绸缪。一旦战火燃起,民不聊生,军事补给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如她的声色,有着女子少有的英气和魄力。
此时邶风从怀里拿出自己设计的几张兵器图,摊开在桌案上,吩咐池峰道:“尽快按图成批打造。”
他又说了几处长白昌华的钱庄和粮库,吩咐池峰把旧粮集中囤积装好,运到昌华地宫,钱庄里提取白银一万两白银收购各地秋粮。
在他面前,慕容简总觉得自己还是个懵懂学步的婴儿,而邶风却已经浴血奋战千百次了。好比一场战役,你明明为此准备数年,对方却不费吹灰之力不战而胜。
一切他都能统筹安排,做得有条不紊。慕容简知道,以他的识见和能力,凡事根本毋需她来担心,实际上她只需要做甩手掌柜。慕容简顿觉邶风距离自己太遥远,他身上有太多的地方是自己未知的。
从前是怎样。邶风是一个可依附的义兄如知己;一个可依恋的异性,但慕容简只能暗中恋慕。
情丝随针迹,深埋绫罗底。落花藏深衣,任绸带紧系。
情到浓时,两处人长恨。
……
今日众人利用暗卫,一路不动声色地除掉各种眼线,进入长白慕容府密室。步步如履薄冰来此,就是为了议事,密室内的人,俱代表各方势力益求,存了各自的心思。不得不说,慕容氏族真是百里君临挑中的卧龙。
这种时候了,众人虽然暗里皆为逍遥王一党,但处事果断老如道慕容邶风这般却是少有。慕容简虽然眼观鼻鼻观心地遵遵受教,但其实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她瞥见身旁邶风讲这些话时的样子。
他眉目沉谧、面容平静,白皙的肤色透着清寒气息,却叫人莫名觉得气吞山河,似是一副淡定自若掌控全局的姿态。但他这般不计得失的未雨绸缪,行一步看三步般严谨,的确令坐下之人心中安定不少。
慕容简的目光在空中与他相遇。两人眼中到底有何情绪,仿佛隔得太远,看得不分明。但慕容简心弦微微一颤。即使这么遥遥的一眼,她也感觉到了安抚。
慕容简本以为自己是此次家族与逍遥王直接交涉,她实在没料到邶风这般心思如发,城府似海,竟然早已运筹帷幄,在她还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之前,已为她暗中部署好了一切。
暌违三年,明明早已重逢,现在邶风近在眼前,慕容简却时常有他远在天边的错觉。如今这种相思,和以前他不告而别后的分离又不一样。
那时是一厢情愿,像阳春三月里微凉洒洒的烟雨,似美梦般珍贵,有些沉溺,有些朦胧,让人心思空洞,是漫漫长夜里只影向一人淡淡的寂寥。
邶风部署完所有事情后,眉目沉和,安静沉稳,缓缓环视了一周,似乎是等待别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