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浅浅续，透过云雾已成浊色断线。世间任何角落都不敌消愁雨丝，只耐它随性风雨。

西北路边，一个酒字长幡高高挂起。远远望去，好像一个招魂法事上的招魂卦。近了，才发现不过几间陋室，旁边长着一棵苍天大树。

一剑客顶雨于长长沙路，雨纱遮过，即模糊了剑客身影。消去轮廓，又隐隐出现，这一幕持续重复着。

店内小二立窗边，目投向雨幕中来客，手中细细擦着酒壶。这酒壶本就供人所借，三日必还已成江湖一规矩。此时手中酒壶不知是否有了新归宿。

正心中喃喃的小二突被雨丝牵醒，抬头一视。又被夺目的剑光惊到。

那人摘下斗笠，与剑一并放在桌子上。待身子寒气去了几分，便道：牛肉二斤，泉酒一坛。

小二不同于它店的人，不言不语，只默默从柜台拎出一坛酒来。打开坛塞子，酒香四溢，沁人心脾。沉香的酒气迸发，又氤氲了屋子。

大汉接过小二斟过的酒，脖子一扬，一饮而尽。袖过擦去嘴角的余酒，又一连饮酒数碗。

小二一边见大汉豪饮，一边独自吃起茴香豆。夹着豆进了嘴，就接了清脆的嘎巴声。

说来，西北路倒也清闲无聊。江湖事少，官府远在天边。自然成就了这逍遥的酒廷。也是江湖人爱来的地方。

大汉的桌子又是摞起高高的碗，盘中肉也尽，也不留残渣。

大汉酒饱饭足，身子一松，打出一个饱嗝。就着椅子憨憨睡去。

小二眼尖心细，放了手中的筷子，从柜子里又翻出毛毯，盖在大汉身上。然继续嚼口中的茴香豆，不过不用筷子，改用手了。大概嫌筷子的不直接，于是细细的弯手屡屡伸进小碟。

豆比较有限，不耐吃的几下就尽了。小二不禁咂了咂嘴，好像在回味豆子的香。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的水也在屋子一角下了起来。

小二自知是屋子常年少修，但也无力修补。于是看起雨来，虽见不到外面的雨景，但屋子一隅别有洞帘。从那屋顶上飞流直下的雨水，俨然成了一道风景。

看着这雨，又惦记起东家来。

自东家前天去提货，今未归。亦不知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遭了什么人的鬼道。

不过小二倒也放心，因为凭东家的嘴足以脱身。虽只挂得三脚猫身手，但行走江湖还是要个过场。要知道东家的嘴在江湖上也是出名的，西北酒家靠得就是东家的千面嘴，和小二的逃跑绝活。

只是留自己一人应付这些过往商客，小二还是不大有把握的。虽说这里清闲，但也免不了什么武林高手。

要是打个瘪三阿四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但真碰见什么流犯。只能……

小二：……

小二空想着，却忘了屋子的漏洞越来越大，刚才的洞帘现在也成了决坝的洪灾。此时的漏洞必须要补上，要不然这屋子就成了水库了。

小二怕扰醒熟睡的大汉，就一人披件斗篷，出了屋子。

木门一被推开，蓄久的雨水立即倾盆而下，将小二淋个落鸡汤。

小二鼻子被雨水倒灌，一时间没了所以然。硬提气，运到丹田，才有力扯起被风吹翻了的斗篷。

仗着有斗笠在风雨中的苟延残喘，还是瞅准了漏处。不过要上去，还是费些周折。本在微风里就可轻松摇曳的木屋，现又在雨中再趟个人过去。后果确实不是小二敢想的。

小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旁边还躺着隔壁老王家的梯子，自从隔壁老王被自家媳妇戴了绿帽子就搬家退出西北路了。没想到留下的梯子现在派上用场了。

梯子在小二的瞄准下，还是对准了。又是使劲摇了几下，安全没确定，屋子上的瓦又落了不少。悔了肠子的小二只恨自己手贱。

小二走了一步，梯子已经摇摆起来。何况还是借了几分轻功力的前提下。

要是再走下去，难保自己不会摔倒。要是毁了容，就再无接客的机会了。这个小二也别干了。毕竟是个看脸的时代。

脚下又是使出了几步莲花步，才在梯子上摇摇晃晃的站着。也多亏了师傅当年教的这几招了。这三脚猫的功夫还能有点用场，小二心里又感谢了师父的十八辈祖宗。

半柱香燃尽了，小二也冒着大雨爬到屋顶。现在才发现梯子可比屋顶安全多了，方才的步步惊心早已成了举步维艰。面对沙土红瓦连，步步难错，就像一个弃了剑的剑客。

小二本想一个莲花开花，直接将手中的板子快速钉在漏处。可惜想法很好，实际上小二却直接就摔了出去，脑袋正卡在漏处。

嗅大了，小二看着自己的样子都忍俊不禁自嘲一番。

虽糗了，但事还是干好了。小二总归还是把屋子补好了。

要说闯荡江湖没二把刷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干了蒜皮大的事，小二自满起来，在心里暗暗吹嘘。

不过到底怎么下去？小二好像才回过神来，又发现了一个倒霉的事。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囧了。

雨已经停了，而且就是在屋子刚补好的那一刻停的。

小二起身，站在边缘上。双臂前后摆动，膝盖弯曲。

只见一只雁过天边，一道黑影闪过，小二已经稳稳站在地上。

小二心中暗喜，莲花步又进步不少。将来遇到什么高手，又多了一分逃命机会。

小二回过头来，发现门口的大汉。

“我来拿酒壶。”沙哑的声音传自大汉。

小二于是顾不上自身的寒冷，取了腰间上的酒壶递了过去，大汉也挈合某种默契一样，把碎银子交到小二手中。

雨后最后一抹阳光，映在那高头大马。

三天销魂酒壶，怒马来还。

待大汉离去，耳朵里又响起车马声来，小二凭着猜测，就道出几步外的东家已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二，帮忙拿一下年货。”

“好嘞。”小二高兴答应着，手里早麻利的拿起货物。

东家是西北酒家的主人，尖嘴猴腮，一八字胡须，臃肿的脸庞像三角漏斗。

马上又到春节了，与东家相依为命，殊不知已成了亲人。东家也是个没亲没朋的人，在这西北酒家的孤独日子也是陪着小二。

小二与东家一同进了屋子，围在火炉前取暖。

话唠的东家又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续说江湖上的见闻。

小二也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手里捧着东家新买的香瓜子，吱吱的嗑着。

“话说我今日去买年货，途经不败剑阁，见得二伙人打得热闹。一方白衣青剑，另一方紫袍弯刀。他们都在争抢不二剑法。”

小二点了点头，不二剑法重现的消息早不是新鲜事了。在西北酒家歇脚的人也都奔着那剑阁方向去的。

东家咬了一口桂花糕，又道：还好我命大，凭得一身好轻功逃了出来，又购置了这些年货。要不然你就喝西北风吧。

小二不语，只是嘴角歪笑：东家又胡乱吹些什么了。每次最后都要带上自己。

“你笑什么？要不然就别嗑我买的瓜子”

东家做出要抢的动作来，手化为爪。

没想到手快的小二早把瓜子袋挽在身后，又装作害怕的样子。

“东家，我错了。不要这样嘛。”

“好，那就先放过你。”东家见抢不到，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说辞。

“东家，你继续。”小二收敛了一点。

见小二又燃了一蜡烛，东家开始认真说起江湖上的事，这也是小二唯一跟外界沟通的桥梁。小二每天就守在这里，不像东家还有机会出去看看。所以每次东家回来都要带点江湖上的事给小二分享。

东家大概讲累了，只顾吃起桂花糕来了。小二也有些乏力了，于是又正了在椅子上的身子。

西北风刮过，又吹落了几片梧桐树叶。

看样子又有一个平淡的年了，小二与东家此时都安静下来，默默喝着特酿的泉酒。

酒香溢出，弥漫了整间屋子。灯上的捻子也燃去不少。随之而来屋子也些许光芒。或许这就是年的前夕，没有太多烟火绚烂，也没有人山人海，更没有那繁华的装饰。

在这西北酒家，只有小二和东家二人。远去纷争，只守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