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怀疑?!嫌隙?!
我定定神,将面上的潮红褪回去了些,整个人往下滑了几寸,热水浅浅的漫过我的下巴。现下沐浴要紧,与容聿互相翻嘴皮子的事情便先放一放,那句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用在这我觉着再合适不过了。
容聿见我如此,水下的脚不知何时又向前了几分,不偏不倚正好挨着我的脚尖。我一惊,整个人向后猛地一撤,激起一阵不小的水波,有些热水便被我这一扑腾甩出了浴桶,沾在我扔在一旁的衣服上,好在那些衣服已然脏的不忍直视,再沾些水渍也不打紧。
说来这浴桶也不算小,纵使是上次府里那小一号的浴桶,我也不曾与他有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现下这光景,倒教我一颗巴掌大的敏感脆弱的女儿心再次扑通到了嗓子眼。
但那水多多少少有几分阻力,我这一扑腾又来得突然,不曾坐稳,整个身子失了重心向后倾倒过去。热水霎时间从我的面上漫过,眼睛、耳朵里全漫进了温热的水。我胡乱扑腾着手,想抓住些什么稳住身体,却不知为何双手总是空空的,双腿不由自主的滑向容聿那一侧。突然,我觉得一只脚被一直温热的手握进了手心。眨眼功夫,我蓦地被拽出了水面。
待我神志恢复清明,才发现现下这个形容,容聿一只手攥着我一只脚,另一只手从我脖颈处托着我的脑袋,整张脸离我至多也就五寸远。我方才反应过来呼吸上口新鲜空气,这一下又险些背过气去,整张老脸算是腾地红了个干干净净。
我软着嗓子,尽力想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道:“你、你松一下手。”
容聿将我扶正,才慢慢松开了手道:“我若方才便松开了手,你怕是要再在水里过一遭。”
我没再与他过多言语,只让他背过身去,自己看着他的裸露在外光滑的狠的后背和一片墨黑的被水蒸气稍微打湿了一点的长发,默默抹了一把鼻血,软着膝盖从水里站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出浴桶。裹了件挂在外面屏风上的衣裳,估摸着应当是容聿向那店老板讨要来的。
这衣裳虽粗粝了几分,颜色也略略差了些,不过此时我也顾不得这些,同那件又脏又乱的一塌糊涂的粉色衣服比起来,这件已经很不错了。
我走到外面拢了个青浦团子在怀里坐在青竹床板上,头发湿哒哒的滴下水来。我眼光在屋里上下扫了一圈,眼睛顺着便看见了容聿同样一团糟甩在地上的玄色衣裳,那个整整齐齐涂着漆的油面盒子露出了一角。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扔在地上,也忒不合适了些。
我将那软和的团子拢了拢,看着整齐了些,便将团子放下,起身过去将那盒子拾了起来。方才拾到手心里,人还不曾来得及起身,容聿的声音便在我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
我抬起头看看他,看惯了他穿玄色,不想现下这一身素白色的衣裳倒也顺眼的很,反而更显出了几分英气。这人,一件衣裳竟也就如此随便就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衣襟半开,大半个胸膛还露在外面,洗过之后更显深沉的墨色头发湿淋淋的挂在脊梁上,唇色略略有几分苍白,又恰到好处的透着几分浅浅的胭脂色,恰如同在双唇之间含了朵半开的桃花。
我暗自在心里又抹了把鼻血。这等色相,果真祸国殃民,整日里戴着那人皮面具当真将这张真身的脸浪费的厉害。
我看着他还挂着些雾气的双眸,睫毛不自觉的抖了一抖,站起身将那盒子放在一旁的团子上道:“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拿到的东西,你怎的就这般随意的扔在地上,若是丢了可如何是好。”
容聿没有看我,别过眼睛瞥了一眼那盒子,眼神撤回来对我淡淡道:“嫌弃身上衣裳太脏,急着沐浴罢了,一时间未曾思虑那么多。”
我睨了他一眼,自觉眼神已经将他这丢三落四邋邋遢遢的毛病嫌弃了个彻底,才接了他的话头道:“你这些坏习惯也是时候该改改了,不过现下本姑娘肚子饿得很,清粥小菜也送到了,我们出去先吃些东西吧。”
语罢,我没敢再接着看他裸露在空气中还残余着些水珠的胸膛,转过身到桌边坐了下来,先行拈起了筷子。
容聿慢慢走过来,衣裳稍微束紧了些,坐下也拈起了筷子夹了筷牛肉送进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嚼着。
我接着夹了一筷,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这饭菜少油没盐的,几个菜没有一点饭菜该有的滋味,我浅浅尝了几口,便讪讪的盛了碗紫菜蛋花汤喝了一口。
容聿安安静静的吃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昨夜那个刺客你可还记得。”
我愣了一愣,怎的好端端想起昨夜的刺客了?我喝了一口汤,半晌没品出一星儿鲜味来,眉头不自觉的便又蹙了起来,眼睛低着看碗里的紫菜蛋花汤,不甚在意的接了句:“记得,怎样,那刺客昨夜不是已经被你处理过了么?”
容聿放下筷子,磕在桌子上不大不小的发出一声让我正好感觉出了他的怒气的声音。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的脸,心里纳着闷寻思他这莫名其妙而来的脾气是否是我惹出来的。
我压着自己心头的火气道:“怎么了?”
容聿定定的看着我,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那个刺客,你可认得?”
他这番话说的当真让我更加纳闷,我在脑海深处将我认得的人细细全过了一遍,本公主活了这须臾年头,认得的人原本就不多,更不必说须臾个刺客,我怎能有半点干系?
如此想了一遭,我略略品出了他这话里的几分揶揄味道,心里那一星火星突然就窜成了成十丈高的火苗。
我内心深处掩盖着的黑色爪牙此刻全部破土而出,滴着毒液哗啦啦的扶摇直上,终于撑破了地壳,直上苍蓝色的天空。那些密密麻麻的荆棘像雨后的春笋,尽数在我脑后蔓延开来,贪婪的舌头舔着黑色的爪牙,深深的嵌入我眼前这张精致的脸。
我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冰凉起来,说出口的话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冰渣子:“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容聿瞥了我一眼,语气倒甚平静,又拈起了方才摔倒了桌上的筷子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菜,不慌不忙说出的话里却依旧夹杂着浓浓的火药气,隔着空气在我脸上响亮的甩着耳光。
“此次安排你进宫去名册,本是以为你对皇宫地形熟悉,却不曾想你竟那样快的就拿到了名册出来,是否太过顺利了点?”
我在心里抖着冷笑,面上清清淡淡的没有出声,也没有露出一丝不好的脸色。
“皇宫本就是我家,我熟悉些难道还有哪里有错吗?”我也拾起筷子与他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菜,装作不经意的回答着。
容聿继续清清冷冷的说道:“昨夜那刺客伺机而动,本隐藏的甚高明,我看着身手也十分不错,当时刺你的那一剑,你却是如何躲开的,莫不是锦弦将你的身手调教的这般好,先前都是我小看了你?”
我夹菜的手突然就顿了一顿,一颗花生米啪嗒一声跌在了盘子上。
看他现下这个形容,我总算是明白了他所言意欲何为,这弯弯绕绕说了这么许久,也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无非就是对我产生了怀疑罢了。
我本来还一心怀疑着,我这皇宫走的一趟是否也太过容易了些,还有那伪装成车夫的刺客,明明可以一柄长剑直接刺进我的心脏,凭他那般伶俐的身手,想要取我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为何在离我已经十分近的时候却偏偏收了手?这些我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心里却是一直在思虑这些事。
现下这个光景可好,我掏心掏肺的将自己作践的如此地步竟也只是换来了这样一番怀疑和讽刺!
我心里流动的熔岩慢慢积蓄着力量,霎时间喷发了。
我觉得此时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已然滚烫,汹涌的冒着热气。
容聿没再言语,只淡淡的将我上下扫了一眼,眼神里流露着再明显不过的悲悯。
我周身气血翻涌,面上氤氲着一阵滚烫的红热。除了那夜被锦弦冤枉偷了虎符的事情,本公主从小到大还不曾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我一时间没再思量,将筷子摔在盘子上起身打开门便冲下了楼梯。巧的也厉害,方才下了楼梯便一眼看见那实在的店小二卖力的擦着许久也没有客人用过的桌凳。我冲过去一把扯住那小二的衣襟,低声喝了句:“拿纸笔来!”
小二看看我,面上莫名腾起两朵红云,一时间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急得很,看他这个唯唯诺诺的形容,又浪费了许多时间,便一时气急撂下了小二的衣襟,狠声冲他喊了句:“滚出去!”
小二连忙站起身跑出了店门,我便跑到柜台跟前上下翻找起来。看来这店里生意不怎么好确实是句大实话,柜台上的东西都落了厚厚一层灰,翻找的时候呛得我一直咳嗽个没完。
容聿不知何时跟着我下了楼梯,站在我身后说了句:“你做什么。”
我连容聿与我讨的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此时光着脚站在粗粝的青竹地板上,脚底许是扎了几根毛刺,磨得生疼,可能是磨出了血丝儿。
我咬咬牙没言语,对于他这句话我早已听得耳朵长茧,此时更是没什么心情说话,双手没停歇半分,忍着被灰尘呛得噎在眼眶里的眼泪上上下下不停翻找着。
突然,我眼前一亮,从架子的最底层抽出了一摞落满灰尘的宣纸,直接拿起柜台上放着的记账用的毛笔蘸着现成的墨水,将宣纸上的灰尘抖落了个干净,右手拿着毛笔便开始画起来。我认认真真一笔一划描画着我记忆中那个最熟悉的地方的模样,很快,一张粗糙但详尽的皇宫概略图在我手下诞生。
我长长的将胸口堵了半天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用力将毛笔摔回笔架子上,有几滴浓墨飞溅到了我脸上。
我没在意,只将那图拍在容聿面前,从牙缝里硬生生的挤出来了几句话:“这是我所能记得的概况图,如若现下还没有改动的话,便应当还是这个光景,我从这里进去,只需要走一条近路,从栖梧宫后宫门前的那条路过去,向前只需要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到梅园,那梅园后墙根还有我从前挖的一条密道,连破锁的时间也省了出来,如此反复一个来回,我路上再走的小心谨慎些,将那盒子牢牢护在怀里怕它跌了闹出些动静来,这般算下来,前前后后也不过需要一个多点的时辰。至于那个刺客为何放我了一条生路,我真真切切的不晓得是为何,但我可以发誓,我定与他没有半分联系,从前也不曾相识。还有那盒子,自从在梅园假山上取下来至今,都是在你身上保管着,我不过方才在你沐浴的时候看它跌在了地上,担心沾上水渍将盒子泡的脏了,才将它捡了起来,手指不过挨了它两寸而已,况且我敢保证,我从来都没有打开过盒盖,更不必说看你需要的那劳什子名册!姑娘我手脚干净得很,不像你想的那样龌龊!”
说完这一番长长的话,我嘴皮子干得很,一双眼睛却仍然烧得通红。
我面上挂着浆,看起来像一头被旁的动物叼走了幼崽的母狮子。
容聿眉头皱了起来,淡淡扫了那脏兮兮的图一眼,眼睛转了一点角度落在地上,语气听上去不甚好道:“下次再想胡闹换个地方。”语罢,伸出一条手臂揽住我的腰,动作看上去是想要将我抱起来。
我的火气还没消干净,心下还旺旺的烧着滚烫的熔岩,一阵冲动用力踢打了几下,容聿脸色微微变了变,双眸突然一闭,带着我两个人双双重重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