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从前听人说过,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坐在华美的宫殿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时,我便自以为对这句话已然理解的十分深刻,而现下这个境况,倒教我清醒过来,意识到我从前所想的那些,当真肤浅的厉害。
我又伸手往面前那堆不怎么旺的火里添了一小把所剩无几的干柴,心里将容聿剁碎又捏成了肥肥美美的肉丸子下进了一锅热水里咕嘟嘟的炖着汤。
本公主先是被他以一个劳什子的由头派进宫去取一个至今我都不甚清楚究竟派什么用处的名册,整整一天没有进一米一水,又在回左相府的路上被化身车夫的刺客拉到了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外,然后又摸黑在寸步难行的树林子里顺利找到了个山洞将受伤的容聿背了进去,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采了草药和野果,虽然那几个果子酸的厉害,但如若真的是饿了倒也可以入口,谁料想他竟犯起了富家公子的毛病,反反复复几句话将我豁出了性命采回来的果子嫌弃了个干干净净便倒过去睡了。
我睨了一眼本应是始作俑者现下却睡得看起来十分沉的容聿,默默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火堆,又想了想现在同样奄奄一息的自己,默默泛起了些同情和自怜。
古人说的有理,十分有理。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一个弱女子,能找到的干柴本就不多,现下已然快要烧完了,在这荒郊野外里,没有个火堆万一有个什么毒蛇猛兽,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便只能看见我与容聿两具干干净净的骨架了。放过容聿暂且不说,本公主这花样年华,经历了那么许多,宫变、脱衣、踏水舞、刺客,都大难不死,岂能将这条必有后福的命交给几条劳什子的野兽。然而现下外面偏偏又十分合时宜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吹雨打树叶的声音一点点传入我的耳朵。
我本心想着能与容聿商量着将这几个时辰一人看一半夜消磨过去,等到天一亮也就罢了,谁知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却轻蔑的对我翻了个白眼就倒过去睡了,竟然也就这么坦然的,没有一丝丝负担的睡了。
我叹了口气,又拾起一小把可怜的干柴填进火里,觉着面上稍微暖和了些。
不得不说,这荒郊野外对我委实算不得是个好地方。上一次我被轿子抬到荒郊野外,还是嫁给容聿的那一日,那婚礼当真是个笑话。新娘失踪无人过问,堂堂一国的公主竟然随便以一个病死的由头就掩盖了过去。而真实情况却是我在一处不知名的悬崖前面被一群我曾一度以为最爱的人派来的杀手几柄长剑逼下了悬崖。这一次又是一顶轿子,一处莫名其妙的荒郊野外,一片莫名其妙的树林子,我顶着一头又脏又乱的杂草、树叶、泥土样的东西坐在一片灰尘上面,看着眼前的一小堆可怜巴巴的火,替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守夜。
我又望了一回依然漆黑一片的天空,眼中含了一包泪,打心眼儿里觉着我这辈子做个女娇娥实在是委屈的狠。
我打了个哈欠,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洞口的冷风直往里面灌,夹杂着几丝儿雨星劈头盖脸砸在我身上,阵阵寒意渗进我本就不怎么厚实却又撕扯下来了大半给容聿包扎伤口的衣服。我又转过头睨了地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容聿一眼,眼里默默又含了一包泪。方才不该仓促又冲动的将那件温暖的玄色披风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扔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这是压迫啊压迫!
这一夜明明不长,我却觉着是过了许久,黑夜和等待十分艰难又痛苦,我抱着膝盖坐着,往洞里又挪了挪,将单薄的衣服又裹得紧了些。
未央宫中。
剑眉星目的少年天子坐在桌前,墨黑的头发松松的用一根极细的明黄色发带束了系在脑后,皮肤白皙干净,唇色微微夹杂着些白色,像是含了朵半开的桃花。
一双官靴不动声色的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下飞过未央宫屋顶的琉璃瓦,几乎不带一点声响的轻轻落在窗前。
锦弦不曾放下手温润的白玉毛笔,只淡淡动了动嘴唇:“进来。”
窗户慢慢被撑开,眨眼间一抹黑色的身影落在了桌前,行动极其轻灵,桌上裸露在外的烛火甚至都不曾晃动半分。
一身夜行服,玄色丝巾掩面的暗卫在桌前对着少年天子跪下,双手拱起,低声道:“禀陛下,梅园果真失窃,名册不见了。”
白玉毛笔顿了顿,在雪白的宣纸上晕下一滴浓厚的墨水渍。
锦弦不动声色的蹙蹙眉,面色暗了暗,声音依旧冷冷清清,顿了顿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暗卫唔了一唔,便很快的消失在进来的窗口。锦弦淡淡的看了看桌上晕染开了一大滩墨渍的丹青,皱了皱眉,将纸从桌上拈起揉成了团扔在地上,起身慢慢回了未央宫的寝殿。
榻上的那人已然睡熟了,安安静静的模样,身上的云锦被子有些微微的起伏。烛火将尽,灯影阑珊。
锦弦起身坐在榻上,慢慢掀开被子的一角坐了进去,看了看身边那精致又熟悉的睡颜,眉眼里略略柔软了几分,便躺下身睡了过去。
在少年天子不曾看到的地方,枕边那张安静的睡颜慢慢睁开了眼睛,牙齿紧紧咬住了一点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