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小小的狗洞
我坐在桌前的雕花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了一锅快要熬糊的米糊。
容聿看着我,过了许久,走过来将我扔在榻上的云被拢了拢,齐齐整整的放回榻的一角,转身拂拂袖坐下道:“无论如何,你现在都好好的接受这个事实。比起这种事情,我们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已经解读了所有皇宫的地图,策划出了一条路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潜入宫里,替我拿到之前与你提过的名册。”
我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却是一个字也没完完全全搞清楚。
我唔了一唔,现下最要紧的事情,于我而言的,应当是集中全身气力查清楚颜倾然为何阴差阳错成了锦弦的皇后,父皇如今究竟身在何处,这一切究竟是个什么真实情况。算一算我这个把月的时间当真是荒废过去了,现下也该是时候认真起来。
我站起身与他道:“我觉得休息的可以了,你这密室好是好,就是露水气太重,榻又硬得这样,我睡这一会,全身都疼得很,先行回去吧。”
容聿抬起眼睛睨了我一眼,没有应声,自顾自站了起来走在我前面,我们一起走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
当然,这都已经是七天前的事情了。
此时,不才本公主我穿了身宫女衣裳,梳着我从前曾经揪着我宫里的宫女嘲笑的没完没了的发髻,端着个托盘慢慢走在我自小到大走过了无数遍的栖梧宫后的鹅卵石小路上。
我抬头望了一回天,今夜虽没有一颗星星,月亮却明亮的正好,像极了幼时,宫里的嬷嬷与我讲过的嫦娥奔月里那玉盘似的月亮,只可惜了这良辰美景,却没有尽态极妍的嫦娥美人,也没有一壶温热的正是时候的桂花酒。
啧啧,甚是可惜。
我暗自惋惜了一回,端着托盘也没敢松懈的接着走,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
我暗自啧啧了两声。
从前宫里的防御部署父皇皆吩咐给了锦弦,我便近水楼台得了个便宜,将所有侍卫的巡守时间、人员安排全套了个清楚,本是方便夜里溜出寝宫,不想现在却在此派上了大用场。
看来从前与我授课的夫子捏着白胡须文绉绉说出来的那些东西也并非全无道理。如今我依稀还记得些,其中有一句是说,你现下学到的东西以后总会派上用处,现在我恍惚想一想,觉着这句话倒是十分有道理。
我记着被按进车上的箱子里颠颠跛跛送进御膳房后厨之前,容聿与我说过,那份名册也不在旁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在我无比熟悉的梅园。虽然我绞尽脑汁也无法想通锦弦怎么会将这般举足轻重的东西放进梅园这种风吹日晒的地方,但我在问容聿时,他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道:“别将旁人都当成你那般迟钝。”如此,我嘴角抽搐了一会,半晌不曾想出什么相应的嘲讽的话,也便对这件事情不再多想。
不过现下路过这栖梧宫,我心里又拧起了疙瘩。
颜倾然,现在应当就在里面吧。厚厚的朱砂宫墙挡在眼前,我就算眼睛里烧着岩浆此时也无计可施。
我用力捏了捏手中的托盘,咬了咬嘴唇便离开了。此时决不能意气用事,一定要沉住心性。
如此想着,我绕过栖梧宫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到了梅园。
不得不说容聿给我的这个任务多少有些难为我,在自己最熟悉的皇宫里,看着自己最熟悉的一砖一瓦,不免就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凄凉凉的感觉。那名册却又好好的放着偌大的皇宫不放,偏偏放在梅园这种地方,对我来说着实煎熬了些。
容聿这番作为甚是欠考虑了些。
梅园前守卫一向最少,此时又正值深夜,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四下里十分安静。
我抬起头望了一回紧闭的大门,又上前察看了一眼,从前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已然被更换成了把看上去就十分结实的崭新的锁,只得暗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一座破破烂烂的园子罢了,里面左右也就种了最多成十棵病怏怏的梅树罢了,看起来尚不及御花园百分之一,锁的如此严实做什么。再者言,这把光亮的锁也不过能够防得住我这等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罢了,对于容聿那种身手矫健又身轻如燕的人来说,若是真横了心想进这道门,实在算不得什么难题,随手解决的事而已。
我又叹了一回气,将手中本是用来掩饰身份的托盘隔着高高的宫墙先扔了进去,梅园里野草常年无人修剪,你一个厚重的檀木做成的托盘竟也没有一点声响。
我掂量了一下,想要直接身轻如燕的从这高高的宫墙上跳过去简直是难如登天,此时我便记起了容聿将我按进箱子里之前说的另一句话:“考虑到你对皇宫地形比较熟悉,这任务你去做再合适不过。”现下我细细品了品他那句话,觉得倒十分有道理。眼看宫墙我是翻不过去了,只好一个人默默走到了梅园后面,苔藓和野草丛生的地方,拨开一小片杂草,甚是欣慰的看着那露出来的洞口,被从前机智的自己感动的内心默默涕泪横流。
先前我时常在入夜后溜进梅园玩,父皇发现我这个坏习惯,心里须臾晓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拿宵禁的规矩管制我是不大可能的,便下令每日查看那把旧锁。彼时的我尚且没有将破坏了的东西再复原的本事,考虑着不想挨一顿皮肉之苦,我便到御花园的花匠那一通甜言蜜语后光明正大的顺走了放在冬青树下的小铁锨,然后不辞辛劳夜以继日的在梅园的后墙根挖了个洞来,彼时我不曾告诉任何人这个洞的存在,即使是锦弦也不曾知道。
现下这个小小的狗洞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我默默抹了一把鼻涕,今日怕是又要在老天爷面前丢一回人了。
我慢慢俯下身子,将头塞进洞口,亏得当初在挖眼前这洞口时,我不曾偷工减料,这须臾年过去了,我竟还能顺顺当当爬过这洞口,如若能忽略掉头上和身上沾着的草屑泥土的话,还算是完美。
现下这个季节,梅园里还没有一株梅树能开的了花,只是一根根伸着干枯的枝丫站着,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清。
从前我与锦弦相识的那棵树,彼时我还十分感性的将树干上系了条红绳,心里想着一年便过来系一条,待我们大婚之日再寻两个太监将这树移到锦弦府上,这般日日看着棵红艳艳的十方树,想着便喜庆的很,现在想想,却是我太过少年意气了些。
我沿着梅园走了一圈,心里想着容聿告诉我,名册就放在那棵梅树旁的假山上。
我本以为当时对锦弦已经算得用情至深,现下却十分惭愧,连初次见面如此重要的地方也寻得我满头大汗了才寻到。
假山上已经长了一层厚厚的苔藓,我又费了甚大的气力才摸得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个很结实的檀木盒子,外面涂了一层光亮的漆,只是沾到了一点点泥土而已。
是这个吗?
我唔了一唔,当机立断打开看一眼,于是我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将盒盖打开了,里面安静的躺了本夜色下看不出颜色的书一样的东西,不过摸得出,应该是很结实的羊皮做的。
好了,既然已经得手,便离开吧。
我定定神,将方才丢进院墙的托盘找到,悄悄地掩藏在了杂草丛生的地方,这种东西如果被人发现了,也会相当麻烦的吧。
我顺顺当当的从那个狗洞又跑出了梅园,抱着个盒子在怀里总觉得有点硌得慌,心里七上八下。
我记得,容聿给我的路线安排应当是从御花园后平时用来送菜的小门出去,他会在那里接应我。
月亮已经向前爬过了一半夜空,我在心里大略的算了一算,现在大概已经是丑时。时辰不早,我加快了脚步,却依然要声音十分轻,不一会后背上竟细细密密出了一层热汗。
待我抬起眼睛,已经到了御膳房。原本御膳房里这个时辰也都十分安静了,我捧了捧饥肠辘辘的身子,咬着牙手脚并用爬上了墙角堆着的一堆草框,怀里的箱子硌得狠,我皱皱眉头抬起衣袖将手上的汗水擦了个干净,利麻的翻过了围墙。
我正庆幸着幸好这里有那么一堆破破烂烂的草框在,许是得意过头,整个人脚下一滑,便向下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