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我又服侍洛北宸更衣，经历了昨夜，我觉着我如今已没脸没皮，刀枪不入了，就算在为他更衣时四目相接，我也不会太过脸红。

“你既来了青曦殿，朕便赐你一个新名字。”今日清晨，洛北宸突发奇想对我说。

“日后，你便叫作落初。落日之落，月初之初。”他说着，兀自整理衣袖，上朝去了。

当他说到落字时，我有些惶恐，还以为是昭国国姓洛，而后听见后半句时松了一口气，发现我真是疯子，实在太多想。

只是谐音而已。

不过，自从我入青曦殿以来，他从未提过当日纺院的事，我也未曾与他刻意说起。就像……此事自始至终没有发生过一样。

洛北宸今日早朝回来，便大发兴致地要去御花园走动走动，于是作为贴身侍婢的我便不能逃窜，硬是被跟了去。

昭国今年的雪下得尤其早，才深秋便在清晨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御花园的雪景入画，一片银装素裹，美如梦幻。听闻洛北宸最喜爱御花园的雪景，原是因为他还是昭国四皇子之时，昭国最小的贤宁公主便出生在这般一片美好的雪景之中，公主自幼酷爱白雪，觉着它们纯洁圣灵，不可侵犯。于是每年冬季，洛北宸都会陪着贤宁公主来这御花园观赏雪景。

这贤宁公主是洛北宸最宠爱的妹妹。可是在三年前，风云骤变，昭宫大乱，洛北宸的亲人除他自己之外无一存活，而贤宁公主窜逃失踪，洛北宸登基之后命人差点儿把昭国翻了个底朝天，就连东凌山都去寻了好几遭，公主却仍然至今下落不明，连尸首都未曾寻到。

似乎是为了怀念她，自此之后的每年冬季，昭王也总会独自来这御花园，走一走，看一看。可今年是头一回带随从来，我不禁觉着很惶恐。

想到那夜唐挽瓷对我说的那句不冷不热的话，我就感觉很对不住她。她那么想见、那么爱的男人，此刻每日我都能见到他。我明明是她雇来宫里的一个小小侍女，如今却踩着她的头顶一步登天。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乐意。

一路望着美妙的雪景，想到唐挽瓷，我出了神，只是于洛北宸身后亦步亦趋地木偶般跟着他。

他一身玄色衣衫，与盛夏我初见他时的模样甚是相似，只是在外披了一件银狐织锦带帽斗篷，银狐皮的素白与御花园融为一体，眼前人背影瞧上去略显孤单，透露隐约哀伤。

“朕的妹妹在一场战役中失踪了。”洛北宸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了如此微妙却略显尴尬的氛围。

“皇上很难过吗？”我脱口而出，言毕，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哪有哥哥不心疼自己亲妹妹的。

“可……朕本可以救她的，到头来，却害惨了她，还有朕的亲人。”这是昭国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也时常在宫里的那些老人嘴里听到的几句零碎话，也不完整。只晓得是洛北宸是唯一在那场大战之中的幸存者，又带兵亲征，抵偿了外来的各国军队攻击，而后与苏秦达成协议，方能存息了今日的昭国。

而那协议，实属无奈之举。

所以，在百姓看来，洛北宸无疑是一代明君。

他静静地望着那一枝被雪倾覆的红梅，凄然一笑。

“皇上既为已逝故人所伤心，为何当年没有倾尽全力去保护他们呢？”

“是啊，为何没有去保护他们呢……为何……朕无能为力……朕恨啊！”他一拳打在树上，震下雪花洋洋洒洒。

难得的，阳光撕破厚重云层，露出脸来，洒下碎金，映衬着白色雪地越发刺眼。

“皇上息怒，过去的事物已然都过去了，皇上要放眼如今，亦要为昭国的未来考虑。”我抬起头，坚定地看向他：“因为他们都是为了大昭的山河而死去的！我相信，他们于天上所欲看见的，不是一个病殃殃的，整日沉浸在伤痛中的昏君，而是，如冬日太阳一般的明君。”

冬之阳，虽处于冰冷刺骨的环境中，却仍未被云层遮挡，温暖百姓，照亮国家！

他抬起头，错愕地望着我。被风吹乱的额前发在耳后飘舞着。渐渐的，他的眼神越发明亮，突然间，他笑了起来，笑声肆意张扬，就像黑暗的黎明，旭日东升，让整个世界霎时间有了光辉。

他突然上前拥抱了我，不似从前那般紧张，而是如春风般温柔。

“谢谢。”他在我耳边道出简短的两个字。

阿初，谢谢你。

谢谢你还能原谅我所犯下的过错，我将倾尽全力，护你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