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缘起缘灭,魂断荒崖
回到宫里,我反复掂量,觉得这事还是不大妥当,既然要将长姐掺和进去,不与她商量声总是不好,于是,我提着一食盒今年新下的桂花糕跑去了她宫里。
打我有印象起,长姐宫里便总是十分冷清,常年见不到几人出入,须臾十几载过去了,仍这般冷寂。
将目的说出来时,本公主确实很是心虚,毕竟这事对她来讲总是不公平,本以为怎么也得费上一会嘴皮,不成想她当即就十分干脆答应了下来。这倒令我有些讶然。正想再多说几句,看见她单薄的身板外加几声微咳,也只得赶紧命婢女关窗隔了风,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心里想着,或许是这许多年来父皇对她的冷遇让她不愿再留下,而下嫁左相,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日子恐怕也不会十分好过,倒不如顶了我的名堂,到那吐蕃,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失为一妙计。我心里也便宽慰了七八分。
日子十分平稳地滑到了出嫁那日。
两位公主同时出嫁,宫里的排场做的很是漂亮。奈何本公主昨夜里不曾休息好,刚上花轿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火红极是惹眼。我心里生出几分遗憾来。女子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穿上凤冠霞帔,如今我这唯一一次竟然就如此不明不白的给了那劳什子左相,想这左相也真是十分好命。想到这,我睫毛不禁抖了一抖。
不过这一抖尚且不利索,我整个人连同花轿就已经十分利索地抖了一下。
一支黑色冷箭不偏不倚扎在了我所做的檀木轿子上。
我定定神,扯下盖头掀开珠帘,面前呼啦一下围上来十几个黑衣人,而我那本应当顺顺利利抬到左相府的轿子也不知为何来到了一处荒山野岭上。
本公主好歹也算是活了这须臾十几年,如此场面倒也仍然站的十分稳当,不曾失了我皇家体面。不过到底十分年轻,如今脑子里竟然只有逃,奈何头上金钗逾二斤,挪一下脖子尚且不容易,更不用说提着内务府日夜赶出来的金丝长裙甩开十几个手脚灵便的刺客。
我望了一回天,头一次觉得这首饰衣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咳咳嗓子,如此对峙着也忒难受了。
“大胆乱臣贼子,你们可知本公主是何人,此番要去往何处?!竟然在官道上如此猖狂!”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道:“属下皆是领了锦将军命令,还请公主莫要多言。”语毕,一柄闪着寒光的冷剑冲我眉心刺来。
我慌乱一躲,竟然被我躲开了,不过那系发的丝带被割断,满头长发落下,所有金银珠钏皆顺着我一头长发滑下。
本公主从未有过耳朵不灵便的毛病,断断不会听错。
锦将军……
锦弦。
我大脑一空。
怎么会是锦弦。
明明昨日还宽慰我不必多想,月光银白的长袍裹着纤长的身影还在我眼前闪现,今日,今日如何又要派出一众刺客来杀我?!
我双眼赤红,披头散发,步步后退,脑子里乱成了一盆浆糊。
还没反应过来,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重重地倒了过去。
我颜倾城过去这十几年,倾心相待不过这一人,终究,是死在了这人手上。
耳边的风声作响,我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丝冰凉。
锦弦。
我最后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整个人便失去了直觉。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锦弦。
十二岁生辰那日,从宴席溜出来时已经暮色四合。我甩开跟随的婢女,一个人四处游荡,不知不觉进了梅园,彼时不才本公主我方向感奇差无比,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竟然绕不出来了,眼看天色一寸寸暗下去,我越发焦急。突然,从一棵梅树后走出一抹月光银白,我走上前看着那面色清秀的少年,十分不客气的让他带我出了梅园,末了,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锦弦。
锦弦。
我想起了夫子教过的两句诗,形容这名字十分应景。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十六岁父皇冬围游猎,在山下打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送给了我,我很是欢喜。不想第二天,那小狐狸就没了踪影。我一时闹脾气,任谁都哄我不下。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一只黑色官靴踏雪而来。
后来听婢女说,锦弦只身入雪山,搜寻了整整一天,才算在满地皑皑白雪中找到了我那只小狐狸。婢女描绘的极其生动,听起来颇像是我从前偷偷看过的话本里英雄过五关斩六将的情节。
后来他却只是说:“见公主十分伤心,叫臣实在不忍。”
那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彼时突然勾住了本公主粗枝大叶的心。
我以为,我便是他一弦一柱所思的华年。
可是耳边猎猎风声还在,我确实穿着大红嫁衣翻下了万丈悬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心心念念,自以为爱他爱的情深入骨的锦弦。
我方才大彻大悟。
我不是他的华年。
过去这须臾几年,原只是我一人多想罢了。
锦弦。
此生我本不该遇见你。
如果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对你动情,帮着你把自己推下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