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唯美古色的帷帐，伴在耳边急切的呼喊，疼痛在暗夜的张狂里苍白无力，七年之间的痛苦折磨，随时随地的死亡的恐惧，无休无止的杀戮与征伐，终究及不上那一双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流了满地的献血，那一抹纯澈的笑容，眼角下的一粒朱红，记忆深处最痛苦的怀念，终在那一场肆虐叫嚣的暴雨中，彻底沉沦幻灭。

云轻旭苍白着脸，执着的守在云若晚的床边，叶敷垶在一旁劝着：“你已经守了两天了，你也淋了大雨，身子不好，还是先去休息，要不然，晚儿醒了，你就该倒下了。”

云轻旭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床上的人，对自家母亲的话听若未闻，“母亲，我没事。我要看着妹妹醒过来，她身子不好，又总是习惯做噩梦，身边若是没有人陪着，她会害怕的。我也不会放心。”

叶敷垶叹口气，宽慰道：“我在这里陪着晚儿，你先回去休息。你如今这幅模样，晚儿醒来看见，也不会开心的。御医也说了，晚儿只是淋了大雨，寒意入侵，出了身汗，也就醒过来了。”

云轻旭惨淡摇头，依旧不为所动，“母亲，你不会知道的。”他抓上云若晚的露在被外的手，“我也是后来才清楚，妹妹早年落下病根。最受不得下雨天。别说淋雨，就是听见雨声，都会遍体生寒，高烧不退。纵寻遍天下名医，可就连鬼医都说，这是心病，根本无药可医。”叶敷垶心中又惊又痛，云若烟也是惊讶担心，云轻旭又道，“她常年在离城，而离城地居偏南，常有大雨。她这个身子，但凡雨天，必是冰凉刺骨，常卧床榻。任何物什，都起不了用处。”

叶敷垶闻言，看着床榻上虽已退烧面色却依旧苍白的容颜，心中一阵阵的疼惜涌来，酸涩无比：“她出了什么事？”

云轻旭摇头道：“我不清楚。我问过她，也问过莫忧。可她们没有告诉我。我唯一知道的，仅仅是她这个病祸。她每每高烧不退，若身旁无人守候，定会梦魇。”他松开女子的手，对着叶敷垶跪了下来，悲痛道：“母亲，我无法告诉您妹妹这些年的情况，因为她不想让您知道。除了跟在她身边的人，没有谁还能懂得她的苦楚。七年前的她是一个弱女子，性子又倔强如斯，能够生存到今天，母亲也是江湖中人，自然明白江湖险恶，那这其中凶险自不用诉说。母亲，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仅仅是一句，她这些年，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她只是还活着——对我来说，她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好了。”

叶敷垶抚上云若晚的手，略显的憔悴的面容上满是疼惜，继而又对着云轻旭狠狠骂道：“那你为何不早点说！平白无故的让晚儿淋了这一场雨。”

云轻旭伤感中有点无奈，“妹妹性子母亲如何不知。说了又能如何。况且，若妹妹此刻醒着，听了我适才一番话，定要将我扒皮挫骨，她就是受了再大的苦，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床榻上幽幽传来一句：“你他***云轻旭——老子已经醒了。你给我闭嘴！”

这声音沙哑，干嘶，有着一种病态的无力，虚气不足，却还是把在场三人吓了一跳，叶敷垶先是一愣，继而惊喜唤道：“晚儿——你醒了…”云若烟也喜攸攸的唤了一声三姐，云家大少从地上跳起身来，适才苦脸全然不见，喜道：“三妹！”

云若晚费力的抬手，揉揉额头，慢慢睁开双眼，入眼处果然是碧绿色吊顶帐幔下的紫色水晶莲花灯，耀眼的灯光让她久在黑暗中的眼睛略感不适，稍许才适应过来，她看了一眼守在她床前的三人，再看看这熟悉而陌生的环境，还有不远处守着的两个青衫小丫头，她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子，几人忙去扶她，叶敷垶回头对着两个丫鬟唤道：“翦勻，崒印，快，给小姐倒水来，还有，请医女过来一次——”

两个丫鬟忙应了，云若晚被人扶起，半倚在枕上，就着叶敷垶递至嘴边的杯子，抿了几口水，缓过气来，就骂了一声，“云轻旭——你给老子等着！我不整死你，我就不叫云若晚！”

竟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云大少爷撇着唇，对她的威胁不以为意，叶敷垶握着云若晚的手，关切问道：“晚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若晚摇头，“我没事。”说着，翦勻那丫头就把医女带了进来，叶敷垶忙道：“周医女，劳烦您了。”周医女道：“夫人太过客气了。这是医者本分。”她说着，就从丫鬟手里接过医箱，打开，取出物什，“小姐……”

云若晚却不肯配合，客气而疏远道：“不用。我的身子我很清楚。用不着再检查。”周医女的脸色有点尴尬，叶敷垶急道：“晚儿，你身子大病，岂可如此胡闹。”云若晚皱眉，云轻旭看她一眼，对叶敷垶笑道：“母亲，妹妹也是精通医理，对自己的身子最为清楚。既然她不愿意，又何必勉强。”他对周医女淡淡一笑：“有劳医女了。”周医女笑道：“大公子客气。”她俯身一礼，合上医箱，就跟着丫鬟走了出去。

一阵脚步声却又传来，几人偏头望去，却是云擎听了消息，赶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轩辕寂晨和莯兮，云轻旭二人让开唤了一声父亲，云擎看着倚在床榻上的女子，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总归醒了过来，他舒了口气，淡淡问道：“醒了？”

废话——云若晚对她老子可没有什么好脸色，确切的说是根本就没有脸色，因为她已经忽视了他，就像忽视轩辕寂晨那样，眼神直接落在了莯兮的身上，喜悦自心房层层爆开，那一张精致的脸庞连同眼角下的朱砂映在眼底，如同世间最欢烈的心情，带着满满的感动与欣喜：“兮兮…”

她伸出手，“兮兮——来…”

叶敷垶也对莯兮招手，“兮兮，快过来，这是你的母亲。”

云轻旭也叫道：“兮兮，过来。”

轩辕寂晨看着倚在床榻上的女子，病态的苍白丝毫掩盖不了她一如既往的美丽，整整七年过去，她依旧倾城，依旧绝色，依旧如同父皇对她的“美如明玉，灼耀其华”的赞誉一般，炫彩夺目，依旧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子，没有半点分别，可照样七年过去，一切怕是早已再不相同。

比如感情。

他必须要一次次的提醒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美丽，却早已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如此忍耐，她依旧欣喜，他们的会面，没有想象中的对于以往的尴尬，她彻底忽略了他，眸光所在处，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可笑牵系——

他摸摸莯兮的头发，温声道：“兮兮，去吧。”

莯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床榻上的那个人，她的母亲。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喜爱的青叔叔会变成她的母亲。或许她懂，只是难以接受。理由——原谅她还不太成熟的心智吧，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母亲，她自记事以来就一直向往而思念的母亲。她懵懵懂懂的明白她在世上再也无法见面的母亲。真的如同所有人说的一样如此漂亮。按理说，她该欣喜的。她该面对母亲对她张开的双臂，像幻想里，像睡梦中，做了不止一次的动作一样，哭着扑进她的怀里，就像无数次在街道上，看见的寻常家的儿女一样，这样才是最正当的。

可是，她看着那一只手，看着那人脸上喜悦的表情，突然就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紧紧抓着轩辕寂晨的衣角，小嘴微抿，眼神里尽是陌生——

不是所谓的如同近乡情怯的感情，她这么小的年纪根本不懂，她知道父亲说的话是对的，她相信眼前的这人是她的母亲，可是，她不想认她，没有没什么，就是不想——

她这看似防卫的一步让云若晚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伸在半空的手显得有点无力，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肯定，确切的说，是不愿肯定，她直觉的感觉到那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可那张小脸上的陌生和排斥，却实实在在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

在场众人脸色一变，叶敷垶急忙唤道：“兮兮——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她的语气有点严厉，反倒让莯兮更加贴紧了轩辕寂晨，云若烟搞不清状况，云擎脸色有点阴沉，云轻旭皱眉，语气有点急迫：“兮兮——快过来。”

轩辕寂晨也蹙起眉心，抚着莯兮的头发，温和说道：“兮兮，她是你的母亲。你不是天天都在想她么。怎么不过去？”

莯兮看着云若晚，小小嘴巴抿的死紧，小孩子最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脸上的不快显露无遗，突然就说了一句：“她不是我妈妈！”

众人脸色再变，云若晚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轩辕寂晨蹲下身子，抓住莯兮的身子，用力之大就要捏痛了她：“你说什么胡话！”

莯兮咬着嘴巴，眼中似有泪花，心中委屈到极致，却又倔强的不肯流出来，“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才不会骗我——”

我妈妈才不会骗我——

骗？她带有哭腔的声音让云若晚心中一痛，一种无力感顿时蔓延全身，她骗了她？

兮兮在怪她——是这样吧。

轩辕寂晨的手慢慢松下来，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原来如此敏感，是了，云若晚的欺瞒，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一个骗字么。

莯兮拉着他的手，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委屈而倔强道：“父亲，我们回家吧。我想姨母了。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云轻旭骤然厉喝：“兮兮——闭嘴！”他转过头，对云若晚急声说道：“妹妹——妹妹，兮兮只是个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云若晚的眸光渐渐冷凝，看着莯兮的眼里俱是冷意，无尽痛楚遍布每一根神经，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在怪我？”

轩辕寂晨站起身来，看着她，伸手却搂紧了莯兮，她看着莯兮嘴角倔强的弧度，心中冷笑，真是报应，她怪着云擎，她的女儿却在怪她，因果轮回，真应了莫忧那一句天道报应。

她伸手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云轻旭自枕下拿出物什，小心的递到她眼前，不住求着：“妹妹，兮兮她只是个小孩子……”

床前几人，往他手中看去，玉石虽是如同，质地更不算上乘，然而，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兮”字却异常耀眼，入眼处，心中便是一阵唏嘘，可云若晚却一把拿过，握在手里，一个用力，滑出指尖的便是细细碎末。她看着莯兮，神色冷漠，就像是看着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既然你不认我，那便——算了。”

那便——算了。

你不认我，我也不认你。这样挺好。

他人脸色却是难看到极致，轩辕寂晨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眼里尽是不敢置信，莯兮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继而更加委屈，云擎皱起眉头，云轻旭兄妹也不赞同的看着她，叶敷垶急忙说道：“晚儿，你说什么胡话。兮兮年纪小，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她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你身上的骨血，你生她的时候差点丢了一条性命，怎么可以…”

“母亲。”云若晚淡淡的打断她，“你也知道，所有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除莯兮外，几人顿时怔忡，寂然无语，阵阵叹息传来，却没有谁再说上一句话。轩辕寂晨别过头，不再去看她，可那一句错，却勾起了他对于以往的全部悲伤。

云若晚揉着眉心，冷声道：“母亲，我累了，我想休息。”

叶敷垶看她脸色不好，心中疼惜，还未安慰，莯兮突然对着她吼了一声：“你不是我妈妈——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几人忙喊兮兮，轩辕寂晨回头看她一眼，眸光深沉而复杂，接着便追了出去。

云轻旭急道：“她只是个小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云若晚却听若未闻，莫不在乎的表情让在场之人不悦，尤其是云擎更是恼怒，正想开口呵斥几句，却见床榻上的人身子一晃，就直直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