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带着云若烟回到府里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夜幕降临，小丫头磨磨蹭蹭跟在她身后，犹豫着还要不要往前走，从云若烟跑出去开始便一直等在那里心急如焚的三人见到她回来，全都放下了心，云轻旭脸色有点尴尬，走上前唤道:“小妹…”

云若烟别过头去，赌气不肯理他，云轻旭有点着急，往日离城大将的威风全都不见，成青瞪他一眼:“好好说话！”

声严色厉，云擎吓了一跳，叶敷垶拍着胸口，云轻旭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待稳住身子，看清眼前的人，顿时骂了一声:“拜托——别用这种语气行不，成心想让我死呢。”

成青暗自反省，她刚才的语气有那么吓人么。

但看到云若烟也是一副被吓到的可怜模样，她就放弃了反省，翻翻白眼，好吧，她承认，她刚才的语气确确实实严肃了那么一丁点儿。

也仅仅是那么一丁点儿。

“抱歉——习惯了。”

云轻旭瞪她，她视而不见，苍梧将军也不计较，说了一句:“刚刚安王来了。”

成青“咦”了一声，看见云擎和叶敷垶都不太好的脸色，再看看云轻旭一脸高傲，摸摸鼻子，就听得云若烟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云轻旭好心解释:“他来找你。来的时候可开心了。”

云擎脸色更加难看，叶敷垶暗中瞪他一眼，云若烟冷哼，成青问:“走的时候垂头丧气吧。”

苍梧将军皮笑肉不笑，那人兴高采烈的来了这里，脸上的喜悦碍着了他的眼，安王见五妹不在，脸色有点难看，他也只不过说了些话，来刺激刺激他，虽然有点冷嘲热讽，但他以自己的人格发誓，他说的全是实情。

成青鄙夷，这人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哪里还有什么人格。

云擎站起身来，脸色有点落寞:“天色不早了。都歇下吧。”

他转身离开，背影无形中笼罩着一份孤单，刺痛了成青的眼，叶敷垶叹了口气，上前道:“你们一天没吃东西，我早已让厨房备下，用过再歇下吧。”

云若烟撒娇，成青却依旧看着云擎离开的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云若烟，对云轻旭道:“好好劝劝。这丫头还生气呢。”

她转身就走，云轻旭一把拉住她，她挣开，头也不回:“没事。”

云擎来到练功台，随意从一旁的杵架上提起一杆偃月长刀，刀身弯仞如月，刀刃穿挂六环，随着云擎提起，顿时相碰发出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有点突兀。成青站在一旁，看着云擎舞动长刀，她一直以为像云擎这样的人，还有如此霸道的一种兵器，舞出来的动作定然没有丝毫美感，诸家兵器中，狂刀霸道，长枪锋锐，而她最爱宝剑，剑身薄细而敏感，轻盈而美妙，静则赏心悦目，动则嗜血如魔，让人爱，也让人恨，最适合她这样的人用，平日舞剑也能舞出一种舒心的美感，可是云擎舞动长刀，霸道而不张扬，沉稳而不浮躁，流云似水，如虎啸山，既有轻盈之美，也带着沉静的稳妥，让人看来，竟能感觉到一种无穷的力量。

云擎一刀砍过半空，锐利鹰眼带着沉怒，如惊雷落下，滚滚咆哮，成青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眉心拧起，却没有躲开，任云擎迫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接受他突如其来的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闭着眼睛过了多久，却能够感觉到云擎的目光从未离开，带给她一种压迫感，她只觉得一阵狂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卷走她周围的空气，她顿时窒息，胸口越发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似是在漩涡中沉浮，又似在绝境中求生，心已经提到了嗓口，脑子一片昏沉，思绪烦乱，一声厉喝蓦地惊入耳际:“醒来！”

成青脑子一个激灵，身子一沉，只觉得周身已放松下来，胸口一阵翻覆，几欲呕吐，她调整内息，睁开双眼，就看到云擎已经收了长刀，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她，眼里探究意浓，她强压下心口不适，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长刀上，笑道:“将军很喜欢宝刀。”

云轻旭曾经告诉过她，云擎此人平生最爱，一是刀，二是酒。

云擎点头，周身气势尽敛，迫人气息收回，沉沉道:“是。诸家兵器，老夫最爱宝刀——你呢。”

成青扯唇，道:“剑。剑最适合我。”

云擎扫了杵架一眼，上面一排尽是宝刀:“老夫这里没有剑。”

成青道:“无妨。”她举起手中折扇，轻轻转动，“这个也可以。”

云擎看着她，她却已经飞身上了练功台，和云擎遥遥对立，成青双手反剪身后，玉骨折扇却被握的死紧，她看着云擎，嘴角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眼角却警觉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云轻旭和云若烟躲在暗处，两人歪着头，眉心也都拧起，小丫头扯着云轻旭的衣角:“大哥，她受了重伤没错吧。”

云轻旭“嗯”了一声，而且现在怕是更严重了。

他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来，三妹若再真出了意外，他可真的就死定了。

正想着，一道光芒闪花了他的眼，他闭了一下，睁开时，就发现台上的两人已经有了动作。

云擎一刀重如千斤，当头就向成青劈了下去，成青可不敢硬接，忙侧身闪过，云擎见一击不中，长刀在半空就改变了方向，追着成青而去，成青身子往后一仰，刀鋒挨着她的鼻尖堪堪划过，成青脚下顺势一滑，离了云擎，刚站稳身子，回过头来，刀尖就已逼到眼前，她心里暗暗骂着，头一偏，手一动，折扇就已抵住长刀，云擎的刀都是宝刀，锋利自然不是一般，然而成青手中的折扇也是个宝贝，乃是采用千古奇玉合玄铁铸造而成，若非是最锋利的宝剑，要砍断它绝非易事，云擎似乎也料到了这一点，手腕微转，刀锋顺着玉骨，竟是划出了火光，直直向成青逼去，成青看他一眼，再次闪过，手往后一扬，力拨千斤，身子向后一滑，就远远的隔开了云擎。

她这次不守反功，以扇成剑就向云擎攻去，云擎大笑三声，吼了一声“好”，提刀也迎了上去。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难舍难分，招式多样，下手也毫不留情，每一招都用足了力道，攻的也全是死穴，云擎攻势霸道，成青锋利如剑，一时难分，云轻旭暗暗叫着，心里如同百千只蚂蚁细细啃咬，眼睛一眨不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动作，楞怔间，就见成青花招一耍，寻了个空挡，狠狠像云擎踹去。

真的是狠狠地，云擎被人踹的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身子，云若烟捂唇，云轻旭差点瘫到地上，这人，还真的下的去脚——

成青踢的痛快，心里也一阵舒畅，站在那里，挑衅的眼神看着云擎，云擎虽是被人踹了，却丝毫不觉得丢了面子，反倒成青这个样子，得了他的欢心，当下把刀一提，“再来！”

成青撇唇，云若烟嘻嘻笑着，云轻旭叫了声我的祖宗，差点没有自杀谢罪，这两人再比下去，真的会把他吓得没命的。

场上风云再起，谁也不服谁，战况之激烈就像是对面的那个人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直欲除之而后快，云擎虽已过天命之年，却依旧身强体壮，丝毫不输给年轻人，而反观成青，纵是武功独步天下，难逢敌手，无奈此时身受重伤，适才又被云擎的内力震的气血翻覆，体力自不持久，几十回合下来，也渐渐出现了疲态，头上冷汗淋漓，云擎虽已发现，却未住手，下手反而越狠，成青骂了一声，手中折扇被震飞，长刀当头而下，力贯千均，杀气也全全逼来——

云若烟惊呼出声，云轻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楚，待目光清明，他慢慢舒了一口气，身子放松，手往头上一抹，竟惊出了一头冷汗。

刀锋在距成青头顶一寸之处堪堪停住，而刀下之人，却是平静如常，毫无惧怕之意。

云擎沉声道:“为何不躲。”

成青扯唇:“将军又不会杀我。我又何必费心去躲。”

云擎锐利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问道:“万一呢。万一老夫刚才真的杀了你，又该如何。”

成青挑眉:“那只能说我今年时运不济，来年投胎，定要选个好去处。”

成青一愣，未曾想到她竟然开的了如此玩笑，心念一转，激赏之意涌上心头，此人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生死关头，依旧嘻笑如常，有这样心态的人，定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险峻难关，才能养出这样一副性子，这人，不简单。

他收回长刀，随意一扬，就丢回杵架，略整衣衫，笑道:“老夫还真没有想到，如今的年轻人，还能寻出这样的身手。”

成青拾起折扇，唇角一扯:“将军大人过奖。青还不是败在了将军的手下。”

云擎道:“你以重伤之身一招落败于我，只能说是老夫的失败。老夫虽然不清楚你的武功究竟到达何种地步，但肯定的是，你若以全盛之身战我，百招之内，我必输无疑。”

成青一怔，未曾想到云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云擎虽然高傲，但素喜人才，敬重高手，心中坦荡，真君子也，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一时输赢争一时之气，为了面子而失了身份，也是，云擎为数不多的优点里，她唯一看上的不就是这一点么，她当下拱手，道:“青这两日，对将军多有不敬，失礼之处，将军莫怪。青江湖游荡惯了，一向随性如此，还请将军海涵。”

云擎想问的话被她这一句“随性如此”生生的堵进喉咙里，他皱眉，这人对他莫名其妙表现出来的敌意就是因为她一向随性如此，说出去，又有谁信，然而他却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

云轻旭扯扯云若烟，示意她离开，云若烟不依，执意要在这里看，苍梧将军千劝万哄，她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云擎看着成青，问道:“你今天去找烟儿，她跟你说了什么？”

成青笑道，不经意间转动折扇:“说了很多。将军想听什么。”

云擎看着她的眼睛，陌生而熟悉的嘲讽淡淡挂在眼角，冷漠淡然的像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和七年前的那双眼睛如此相像，他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愤怒，声音一沉:“什么也不想听。天色晚了，工子还是尽早歇息吧。”

成青嘴角讥讽意味更浓，她看着云擎转身想要离去的背影，说道:“难道将军真早看着五小姐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吗。”

她说的是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而不是皇家。

云擎敬畏权力，也惧怕权力。

云擎脚步皱停，背影生出一股沉怒，“云家事，似乎不用公子来操心。”

他替步就走，成青却不肯放过他，紧迫问道:“将军曾在失去了两个女儿以及明明知道事有蹊跷的情况下，依旧遵守圣旨送四女远赴北夷，最终却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尸骨都未见到，难道就不惧怕连最后一个女儿也失去吗？”

云擎骤怒，一股疼痛也刺进心头，他沉了声音:“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名，不用老夫来提醒公子。我也请公子慎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最终还要思量清楚。免得平白无故就丢了性命。”

成青冷笑，手指越发紧握，她抿唇，沉默良久，轻声问道：“将军此生可有过感到后悔的事，或者人？”

云擎心中万般思绪顿时涌来，杂乱中却能清晰的看见一张冷漠的容颜，还有那双冷漠的眼睛，他整个人静默下去，心痛如绞，却是说道：“没有。”

没有。

很好。

成青心头一股怒火升起，却强自压了下去，她看着云擎渐渐消失在拱门之后，眸中冷意更盛，夫蒙自身后探出头来，她吼了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