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梦中的段文秋躺在一副紫玉棺中，霜色的裙衫拂在棺侧，她紧闭着眼，仿佛在沉睡，眉眼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多了成熟，少了单纯。

这里是一个洞穴，四壁上镶嵌着玉笼，笼中蜡烛泛着绿光，映在文秋脸上，令人感到无比诡异。

文秋轻轻皱了皱眉，便感觉到有人来到身边。

那人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似是安抚。

“段娘，你见到我了，是吗？”

是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文秋努力去回想，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那人又抚上她的发，兀自说着：

“段娘，忘了吧，在我为你造的梦里，好好活着吧。”

文秋此时只感觉头疼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四周的蜡烛扑闪扑闪似快要灭掉，那人一惊，急忙唤了人进来。

文秋听到一阵脚步声匆忙而来，接着就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我说过，她现在状态不稳，你别来刺激她！”说罢前来察看文秋的情况。

那男子很久都没有说话，只等得那姑娘检查完文秋，稳住烛火后，方才开口：

“她何时才可与我换命。”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回道：“等你从她的记忆中完全消失便可。”

复又不耐烦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要给姐姐梳理记忆，不想外人打扰。”

又是一阵脚步声，想是那男子离开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

她轻轻攀着文秋的手，声音软了下来。

“姐姐，我是诩儿，你听得到的，对吗？”

文秋轻轻动了手指头。

诩儿感觉到了她的回应，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你听我说……”

原来，在真实的世界里，文秋已死去三年了。

有人用蛊支撑着她的身体，又用紫玉棺养着，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重生。

那人便是刚才的男子，但究竟是谁，诩儿好似不愿提起，只是匆匆略过。

“他想以此赎下他的罪孽，也太容易了吧。”

“忘不忘他，是姐姐你的权利。你为他受了那么多的磨难，他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就解脱了，你说是吗，姐姐？”

“我没有权利替姐姐做决定，所以，那人究竟是谁，姐姐自己去寻吧……”

诩儿的声音渐渐微弱起来，文秋意识也开始模糊，在彻底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隐隐约约看见，刚刚离开的男子正匆匆向她跑来，却被诩儿拦住。

“记住了，姐姐。”

诩儿回头，对着玉棺内的人，轻轻一笑。

文秋是在婢女的喧闹声中醒来的。

将将坐起身来，珠羡便迎上前来：

“姑娘醒了？快些洗漱更衣吧，马上仪式就要开始了。”

文秋却是愣愣的，脑海中还依稀存着山洞的影相。

“什么仪式……我不是在一个山洞中吗？”喃喃自语间，文秋猛然抓住珠羡的衣领，“剑会可开始了？”

珠羡被她吓了一跳，却也不敢挣开，只是颤着声音回道：“姑娘在说些什么……剑会，剑会已经结束了呀，是姑娘夺得了魁首，今日仪式，便要昭告天下了呢。”

听得此话，文秋放开了珠羡，瘫坐在床上。

“不对，不是这样的……”文秋两手紧握，两颊尽是汗珠，“剑会中发生了何事，为何我一点记忆也无？”

珠羡从未见过她如此疯魔的样子，吓的在一旁不敢言语。

文秋此时脑中回荡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这里只是你的记忆，你需要找到他，结束这一切。”

女子是谁，她要找的究竟是谁？

文秋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珠羡颤巍巍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姑娘莫不是身体不适？是否需要奴婢传唤大夫来？”说罢转身欲出。

文秋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声音虚弱却坚定：“不必，服饰我梳妆。”

“……是。”

妆后的文秋完全看不出前时的虚弱，一身绾色的衣衫衬的她明艳动人。

待珠羡为她整理好身后的衣摆与披帛，文秋正了正色，走进大堂。

接下来就是繁重的仪式，她的师父，无双剑庄的大长老早已到达，正笑呵呵地望着徒弟。

整个仪式，文秋的脸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容，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这里，只是我的记忆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真实，文秋差点怀疑自己听到的女声是个幻觉，但自己的昏迷与失忆却证明着女子话语的真实。

“失忆？”文秋突然忆起，“或许，我应该去那个庙宇看看……”

勉力支撑到仪式结束，文秋顾不上与师父一起用午膳，便策马离开了梵棱阁。

赶了半日的路，文秋凭着记忆来到自己第一次昏迷的地方，却早已不见那庙宇，只余下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怎么会这样……”文秋全身一软，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连忙握紧缰绳。

遥遥从荒地望去，后面是几座巍峨的大山，山上烟雾缭绕，树林隐藏在其中，难见人烟，只依稀可辨山顶处的宫殿，在月色下莹莹生辉。

文秋痴痴望着这人间绝景，忽而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

姜沁颜其实也有些困惑，晌午时她本想去拜会拜会这位霜阳剑姬，刚至她房前却被告知剑姬早已离开，只好带着遗憾打道回府，没想到在家门口碰到了她。

依着礼节，姜沁颜跳下马，走到文秋面前拱手行了同辈的礼。

文秋此时才把目光收回，跳下马来回了一礼。

“在下段文秋，不知阁下是……”

“我是姜沁颜呀，你不记得了？”姜沁颜低着头，两手绞弄着衣摆，似有些害羞。

文秋恍然：“你是空明山上雾庄的小小姐，这次大会的第三名？”

姜沁颜兴奋抬头：“对对对，是我。”

想了想又失落地对文秋说：“我武艺不精，在这次剑会上丢了脸，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文秋连忙安慰：“哪里的话，方才是因为天色昏暗，我一时未认出你罢了，我此次赢的也是侥幸，你又何必如此沮丧。”

两人一来一往，距离便拉近了很多，文秋指着身后的山峰，问道：“这里便是空明山吗？”

姜沁颜点点头，脸上带了些骄傲之色：“我徽平教就是生于此山，山上的雾气带有毒性，若无教中弟子引路，旁人轻易无法上山。”

说罢问向文秋：“早说你是想进空明山，来找我就好了，何必提早离开，又在此枯等呢？”

文秋摇摇头，苦笑道：“我此行并不是为了入山，而是为了寻得一人，到了这里失了线索，故而逗留良久。”

姜沁颜闻言好奇道：“是何人竟让你如此上心？”

文秋叹了口气，眼中一片迷茫之色：“我也不知，只是脑海中模糊有个印象罢了，算不得数的。”

姜沁颜闻言却笑了笑，自豪道：“文秋你不必担心，若论人脉，自然是我徽平教上通皇家，下至野莽的路子最广，寻个人也十分容易，此事包在我身上。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再赶回无双剑庄定是来不及的，若是你愿意，不如就在雾庄歇上一晚？”

文秋望着眼前赤诚地如孩童般的黄衣姑娘，心中的愁绪散了大半，点头答应。

姜沁颜翻身上马，两人在侍从的护卫下，上了空明山。

在即将进入雾气之时，文秋回头，对着那荒地望了一眼，仍旧空空荡荡。

但文秋知道，那里必定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