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交易(上)
“听说,殿下昨日辰时,就将那周允贤关到暗房?”
这是郕王的乳母王氏,在走进王府书房后说的头句话,带着些许询问。
杜鹤宏的原计划,是找个机会干脆要了她的命。
却不曾料到,为皇帝另择皇孋之事,得了兵部尚书钱雨农的再三恳切求助,请他看在同荣共损的情分上,务必设计为女儿入住中宫扫除障碍。
杜鹤宏想了一晚,决定利用郕王。却又不能直接找郕王说就此事,怕他耍滑头不给予帮助反去出卖自己。只能曲线成就,便考虑到了王氏的身上。转动眼珠子想,王氏之言,郕王不敢不听,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想到王氏,忆起上回在仁寿宫再度遇见王氏的情景,杜鹤宏不禁咽了下积攒在口中的唾液,脑海中满是男女共度枕席快事,浑身燥热滚烫。即刻谴人用借口将王氏找了来,在自家书房的矮榻上成就了黄昏好事,好不风流。
郕王朱祁钰放下了手里的画笔,抬起头看向王氏的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暧昧的笑意,看得王氏面颊不禁一红,又羞又恼地跺了下脚道:“看什么看,老妇与殿下说话呢,殿下怎么也不吱柠声儿?现下索性拿了老妇来取乐?”
郕王朱祁钰忍着笑,挑起女孩子般的细眉打趣:“老妇?乳母是老妇吗?”
王氏拉着张徐娘脸,没好气儿地甩出一句:“都快五十的人了,不是老妇,难道还是黄花大闺女不成?”话说到这儿,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道:“说到黄花大闺女,杜鹤宏那死鬼适才跟我说,今日申时就让我们将周允贤那小骚货送到他床上去。嘿嘿,这老色真有他想的!”
郕王朱祁钰抿唇,脸上挂着一抹坏笑道:“色胆包天啊!”
王氏眼神异样地瞬了他一瞬,冷笑了声儿道:“可不是?周允贤,那可是皇帝的女人,不管是不是黄花大闺女,都不是外男可以想的。他倒好,不但敢想,竟然还敢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出口。哼太后的妹夫有恃无恐啊!”
“难道,我们真要这么做吗?这要让皇兄知道了…”
话,似是商量的口吻说出口的,然而就朱祁钰这幅不怀好意的笑脸,实在让人难以将其与害怕,良心发现联系在一起。幸灾乐祸倒是更适合他。
王氏挑眉问道:“怎么,你想自己留着慢慢享用?”
朱祁钰摇摇头道:“我可不喜欢捡皇兄的破鞋!只是,我留着她还有用!”
蹙眉,王氏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什么用?”
“乳母难道忘了汪美麟?就是去年在徐府救了我的那个美人儿!你知道吗,我都想了她一年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将她弄到手。现下,趁着这周允贤在我们手里,正好做以诱饵将汪美麟钓上来!”
听了朱祁钰的私谋计划后,王氏倒是赞成,心底暗叹到底是她养大的孩子,虽非亲生却深受她的影响,越发足智多谋起来。遂点头道:“用周允贤做诱饵,钓到汪美麟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不过…”
话说到这里,她眉头一簇,话锋一转道:“殿下得冒些风险!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汪美麟,殿下觉得值得吗?”
朱祁钰自然知晓乳母所言的风险是什么,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他派人暗中画了汪美麟的画像,这才知晓汪美麟,是个怎么样倾国倾城的女子。由此他下定了决心要得到她。等汪美麟过了门,他就降紫苏为侧妃。
“你,居然为了她…”王氏露出一脸的不理解。
朱祁钰道:“乳母,您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如果能得到美璘姑娘,任何风险,我都不怕担待!你去告诉府邸的那些人,让他们去散布周允贤在我府上的消息吧,我相信,以麟儿对周允贤的重视和感情,一定会来救她。”
扬起下颌,王氏一脸试探:“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倘若你坚持这么做,我将会被杜鹤宏杀了。你还愿意为了汪美麟,将周允贤的下落往外透漏吗?”
朱祁钰坚决道:“我说过,为了得到美璘,在所不惜!”
看着这样的朱祁钰,听着他这般绝情的话,王氏倒吸了口冷气。她只觉得,自己腔子里的那颗火热跳动的心瞬时被朱祁钰腊月般的话语,冻得成了冰块儿。这叫什么?是朱祁钰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偏在这时,耳畔再次撞入朱祁钰的话语,似是在跟她解释适才的决定:“一则,我并不想因为周允贤,遭到皇兄的猜忌和仇恨。杜鹤宏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用自己的嫂子巴结他?巴结了他,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若是这么做了,缺德与否不论。单说利益,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让人觉得我与朝臣勾结,而且还是杜鹤宏这种巨贪!”
“更重要的是,一旦朝臣和皇兄认为,我和杜鹤宏不清不楚,那么杜鹤宏干下的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即使没有我的参与,我也脱不了干系了!那时,我的下场也不会比宁王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会因为周允贤,死的更惨!”
“再则,将周允贤献给杜鹤宏,美璘能嫁给我吗?她也会恨死了我!我最不希望美璘恨我,你知道吗?你可以恨我,紫苏可以恨我,但美璘不行!”
这么一大车的话说出来,只好似北风般,冷得王氏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好好好,王氏苦涩地在心里告诫,他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我还有什么好劝他的?一切随他就是。死了也好,死了就再也不见这个冤家了!
想明白了,王氏面无表情地说道“既如此,我就下去吩咐他们了!”
听王氏这么说,朱祁钰方心满意足地笑了,点头摆手道:“去吧!”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汪美麟。什么紫苏,什么王氏都不过浮云而已。
周允贤被郕王“请”到郕王府邸“做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汪美麟的耳朵里。说来也是孽缘,这天恰巧汪源氏带着女儿,正往周府去,就在马车途径棋盘街时,便听到有人在议论。
“郕王做下的恶事还不止如此呢!你们还记得,汪太医的女儿汪小姐吗?这汪小姐和那个医好了数千霍乱患者的活观音一样,都是医术很高明的女大夫,小小年纪就医术精湛,比那些骗人钱,治不好病的医婆药婆强的太多了。因为不小心救了郕王这不该救的人,就闹得闺誉尽毁,羞愤地放弃了医术。”
“啊——原来竟是这样,亏得我到现在还,还以为汪小姐真的把人给治死了,还说她是骗人钱财,却害死人命的医婆。唉真真是误会了人家。”
“看来,这郕王可真是个害人精呢!你说怪不怪,万岁爷那么好的一个人,霍乱时将城门都关死了,就怕我们染上疫症。还派人去救助那些染病的灾民,三天两头去城外慰问查看。怎么,他的弟弟却与他完全不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龙生九子,种种有别!”
大伙儿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和这些看似不经意透漏秘密的人所说出的惊天旧闻。母女两儿均是一怔,恍然原来这一切真是郕王朱祁钰所为!还有昔日,自己救了的那个年轻人,那个恩将仇报的毒蛇居然也是他!汪美麟坐不住了!
她大喊着:“停车,快给我停车!”汪源氏被她吓得脸都白了,本能地一把拽住她上襦广袖,喘着粗气问道:“麟儿,你要干什么?”
“母亲,我要去郕王府邸把贤儿救出来!”说这话时,汪美麟美丽的脸庞上露出决然的表情。汪源氏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异常可怕的景象般,手底下更用力地拽住了她,破口喊道:“麟儿你疯了吗?”
汪美麟很镇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道:“我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母亲,贤儿是我的妹妹,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跳下去救她!”
汪源氏急急道:“你当如何救她?那朱祁钰何等货色,难道麟儿不知?”
慢慢地挣脱开了母亲揪住衣袖的手,汪美麟决然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然神情,定定地看着母亲汪源氏道:“女儿说了,为了救妹妹,刀山火海我也下得,何况只是王府而已。”
“母亲,你难道忘了,去岁我被郕王所害之时是谁救了我?贤儿被关进顺天府大牢,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说救她,就是探监也不曾有一次。”
“为此女儿已觉对不起她。难道,难道,母亲要美璘做那无情无义,只是将姐妹之情挂在嘴边的人吗?”说完最后一句,泪已汹涌而至。不为自己,是为了父母。她知道,这一下车便是将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即使如此,她依旧有着荆轲刺秦的坚定信念,为了一个字——义!
背后,传来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一声声“麟儿,麟儿啊我的麟儿…”汪美麟的手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裙裾,一步步地往郕王官邸的方向而去。
………
这天的午饭,朱祁钰是在杭紫苏的房里用的。
餐桌上,杭紫苏便问他:“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姓周的?难道真要将她送到杜鹤宏那老东西的床上?”
瞬了她一眼,朱祁钰便从她秀丽的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笑颜。他摇头冷笑道:“怎么可能!那样做,皇兄还不杀了我?留着她,我自有大用!”
杭紫苏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转过身瞅着他机警地问道:“什么大用?”
“钓鱼啊!我可是想汪美麟想了一年多,苦于无法得到。这下好啊,借着杜鹤宏的阴谋,将周允贤骗了来,正巧可以利用她引来汪美麟!”
朱祁钰自鸣得意地,挑着漂亮的一字眉,笑着用一根指头勾起杭紫苏的精美的下颌道:“到时候,你就可以喝上我与汪美麟的喜酒了。”
一个“你…”字,杭紫苏是咬破了舌尖,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但见她柳眉倒竖,凤眼圆瞪,一张白皙秀眉的脸庞因为气愤涨得通红,心里的醋意翻江倒海。她饮泣抽噎着打掉了朱祁钰勾着自己下颌的手道:“你娶她做王妃还是当侧妃?”
朱祁钰再次勾起她下颌,弯着腰与之对视启口的一番话:“自然是郕王府的女主人了!届时,还请王妃你大人大量将正妃之位让给新人。”竟是一脸笑意说出来的,全然无视杭紫苏眼中的泪和心里的酸涩,怨恨。
此时,杭紫苏再无心用餐,气都被朱祁钰给气饱了,哪里还有空着的肠胃消化饭食?闷了好半响,杭紫苏冷幽幽道“殿下是要我效法阴丽华吗?”
朱祁钰笑道:“自然。就看爱妃是否有这雅量了!”一句话只气得杭紫苏七窍生烟,恨不得拿着匕首捅死面前这个无情薄幸的男人才解恨。
不错,她的确是带着任务来到郕王朱祁钰身边的。但女人总是感性的,即使是像杭紫苏这样的女人也不例外。相处中她发现自己与祁钰根本是同道人。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祁钰都相信她。
尤其是初遇,祁钰给予她温暖呵护,就像一颗爱情的催化剂般注入了杭紫苏的心里。她早已背叛了旧主,打算终身与祁钰享受相爱。没想到,朱祁钰却为了汪美麟,将自己贬妻为妾。
这让杭紫苏如何不伤心?心底如何没有怨恨?更可恶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杭紫苏想,自己真是傻,傻得让人觉得可悲可怜。
一个“好”字,她是打落了牙齿和血一起吞下肚说出来的,也是带着复仇的心态说出口的。
她想好了,汪美麟是周允贤的好姐妹,让汪美麟不好过就等于让周允贤不好过。即使汪美麟是祁钰的正妻又如何?
只要抓住祁钰的信任,她迟早会将正妻的位置夺回来,效法吕后,让汪美麟生不如死!朱祁钰的“好”说得倒是笑逐颜开,心满意足。
话音落。便听得廊坊有人报,说汪太医家的小姐汪美麟拜访。
一句话乐得朱祁钰欢欣鼓舞,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赶紧将汪姑娘请到我的书房去!
杭紫苏冷哼了声儿,话里含酸带醋地抱怨了句:“哼,书房里见,倒不如把汪美人儿迎到殿下卧房里,岂不更好!”
引得朱祁钰洋洋一笑,走出了雪碧阁,一路往书房小跑而去,步伐快得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
由府邸的仆人引领着,汪美麟进了郕王府邸的书房。丫鬟端来茉莉花茶,还未开启盅子小盖儿。一股倾心舒畅的香气儿扑鼻而来。汪美麟却将翡翠玉茶盅放在了方案上,站起身打量朱祁钰的书房摆设。
檀香木的书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的线装书,书架子旁边还摆放着一方雕花木架,木架上是一盆儿吊兰。一张烘漆高腿的长案和与之配套的宋式圈椅,被他们的主人安排在书架前端。
书桌上有文房四宝,铺开的白纸,翡翠玉镇纸压在白纸容易卷的地方。白纸左上方是一台砚,是郕州知府张素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还有那笔架,也是地方官孝敬郕王的礼物,一看质地就知价值不菲。四根儿细长的狼毫毛笔,十分讲究地倒挂在檀木笔架上。
书房的另端,摆放着一张山水画屏风。屏风下是一架凤尾古琴。古琴琴弦是马尾所制,却根根加了刚硬的铁丝,一眼却让人看不出其中的真实。
只看着书房摆设,倒也像个文人雅士的居所。神游天外间,耳畔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啊,小姐可就是美璘姑娘吧!”昔日自己重伤在身,头脑昏昏沉沉,只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就知救他之人必然是个仙子般的美人儿。
却不料今日得见真人,却觉得比现象中的更加让人倾倒。